“话虽如此，但是风胤国何必要如此费心费力对付我们剑苍观呢？”胡徐子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悠悠地说道：“说到底，我们剑苍观对整个西土而言，也不过弹丸之地罢了。”

缜彦闻言冷笑道：“摩苍山脉绵延近千里，绝大多数区域都是陡崖峭壁，唯有我观所在之地，可径入山脉腹地，并且穿过我剑苍观诸峰，向东北直行不过几日路程，便可直通北境，直达齐澜国背腹。但是若不走此路线，风胤国的军队则需要向北直行绕过摩苍山脉，光是时间，急行军也需半月时间，遑论一路上大军的粮草、军需等耗用。这也是自开战之初到现在，十几年的时间，北线的战场一直是沙国的军队在作战而没有风胤国的一兵一卒的原因。你以为你无足轻重，但是你却挡人家的道了！”

胡徐子面色一紧，欲开口反驳，却又说不出好的理由来，又忍不住使劲摇扇子祛除心头火。

雁子虚随之开口道：“如此说来，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件封装信笺的信物应该是真，但其中的信笺倒无法保证是否是凤墟之主的手笔。毕竟临渊城在冷箭无双城的势力范围之内，缜彦道兄所言也不可不妨，毕竟我们在这乱世动荡中保持目前的局面十几年实属不易啊！”

宁十三默默地听完几人的此事的看法，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各位，有没有想过这一点：时至今日，无论我们剑苍观是向前迈进还是向后退守，都再也无法避过此次烽火之劫了。要么我们像冷箭无双城那般彻底投向烨曜王朝，要么就是坚持我们的原则，保卫剑苍观不受外界侵扰，这样的话便是彻底挡住了烨曜一统西土的道路，烨曜王朝已容不得我们继续立场模糊！而冷箭无双城因为四大名门的排名，几百年来一直与我们心怀芥蒂，摩擦不断。此番趁西土战乱，借风胤国之力，必不会放过如此扳倒我们的良机。进与退，我们都免不了一番血雨腥风了！”

几位主事人闻言都默默不语，他们何曾不了解目前的形势呢？但心中仍念想着能够继续勉力维持现状，但世事未必如愿啊！

一阵沉闷的静默之后，坐在宁十三身侧的胡徐子抬手轻抚着雪白长须，缓缓将羽扇放下，老脸上面容肃穆，朝宁十三和众人开口道：“我们剑苍观自白心忧祖师扫荡四方，力抗皇权至今四百年来，便未曾沾染世间的烽火和鲜血了。但若世事注定如此，天命难违，我剑苍观弟子又何曾畏惧过沾染这些呢？心忧祖师创下岚青会的意义不也正是如此吗？我辈以毕生之力求证天道，若天道如此，那便让这战火来尽情地砥砺我们的剑锋吧！”

宁十三和其他人都稍微怔了一下，因为从未见过胡徐子这般慷慨激昂，自印象中他便是那种笑眯眯、言谈和气的老好人的样子。

“啪”的一声轻响，从宁十三身后侧的烛火架边传来。

原来是曲玲珑将手中的书简合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手掌。

一众人这才想起来，今夜这个安静而睿智的年轻人也在场呢。

曲玲珑稍微走出烛影，向前迈了一小步，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微笑，那笑意虽轻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配合着他睿智从容淡定的神情仿佛再棘手、再困难的事情多可以迎刃而解一般。曲玲珑朝胡徐子笑道：“道兄的心境渐如摩苍之铁松，亦柔亦刚，看来六年前师尊远游前对您说的话，您着实用心去践行了。”

众人闻言倒是想起当年紫云真人远游前，也是在这行健宫与诸位主事人一一话别，对每个人的道心境界的得与失都做了一番细致的点评。但是今日今时，各人或许还记得观主当时对自己说过什么，谁还记得对别人说的是什么呢？

也就是如曲玲珑这般的人物，似乎能把整个西土的事情都记在心中。他虽只有二十出头，但因是观主的入门弟子，与在座的各位主事人自小便平辈相称，即使对着年长自己许多，须发皆白的胡徐子，依旧如此。

众人也习惯了曲玲珑的“老气横秋”，胡徐子更是因为自己这些年苦心孤诣地将紫云真人当时点出自己修道中的不足之处加以弥补，得到了这位真传弟子的认可，也觉得心中欣欣然。

雁子虚见到曲玲珑，突然想到一事，便说道：“曲师弟的观星之术冠绝西土，何不为当下之局势卜算一番，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

曲玲珑与宁十三浅浅地对视了一下，轻声说道：“西土的星象我何止观察、计算了千百次，同这世间任何观星者所见的一样，烨曜王朝的帝星煊赫炽烈，从十几年前由极西之星野升起，至今占据西土对应星野的中心，烨曜的国运目前是与日俱隆！”

雁子虚闻言说道：“若如此，我们如果与风胤国划清界线、彼此对立，岂不是逆天而行？”

曲玲珑的目光浅浅地滑过众人的视线，继续说道：“目前以星象而言，的确如此。但是星辰的变化虽神鬼莫测，但一切皆依从轨迹而行。世间观星者也都因为看到了现在烨曜煊赫灿烂的帝星，而妄自断言风胤国一统西土指日可待。但是星辰不仅有光明的，也有黑暗的。那也是星象的一部分。”

在座的几个人都听得似懂非懂，宁十三也有些不明就里，便直言道：“观星的那些理论我们并不是很明白，师弟还是直接说吧。”

“紫胤星与血月！”曲玲珑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却让在座的几个人心中陡然一惊。

众所周知，映射西土之主、风胤之王的帝星--紫胤星，已在西土神凤历九十六年的那个深夜，已在星野陨落。而血月之恶名，天下之人谁不闻之色变？曲玲珑突然说起这两颗星辰的名字，便如同说起了幽灵和恶鬼一般，怎能不使人心惊？

曲玲珑没有理会众人面色上的变化，依旧平淡地说道：“星野中的确没有紫胤星的光芒，但并不代表它真实的陨落，我也是通过它原来的星野的位置上几颗伴星的轨迹推演出紫胤星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失去了光芒，存在介于一种生与死之间的一种混沌状态。这种现象倒是极为罕见。而血月的出现、爆发、轨迹似乎都是无迹可寻的，但是天下之人心中都隐隐有一种感觉：它还是在某一个夜里突然爆发，它血红色的光芒将再次淹没整个星野的星光。它是一颗暗星，如同隐在暗夜里的刺客，观星者们都看不到它的轨迹，但是我依旧从成千上万颗星辰的轨迹异动中，抽丝剥茧般找到它的一丝轨迹，若我计算无误，现在这个硕大的暗星的位置应该就烨曜帝星的背后！”

众人即使再不明白星象的繁冗复杂的理论，但也能隐约明白一颗暗星隐于帝星背后是意味着什么。

众人沉默良久后，缜彦开口道：“曲师弟的意思，若紫胤星重燃或者血月爆发，都有可能掩盖烨曜帝星的光芒？”

“不错，”曲玲珑说道，“星辰浩大，却一如苍生，繁华极盛，湮灭亦在瞬间。”

“这世间其他观星者都没有发现紫胤星或者血月的吗？”胡徐子问道。

“十六年前，血月出现和紫胤星陨落在同一个夜里，自那年起，我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观测和计算这两颗星辰的存在和轨迹上了，才有刚才所说的推测。尽管这两颗星辰在星野中没有一丝光亮！”

“曲师弟对自己理论的计算推测有多大把握？”翠云道人谨慎地问道。

曲玲珑闻言默默地抬头，透过大殿一侧的小窗看向幽远的夜空，良久回首傲然道：“玲珑浸淫此事十几年，如若有误，便终生不再观星！”

说罢，朝宁十三和众人微微欠身，洒然走出大殿。

宁十三目送曲玲珑的身影溶入夜色，沉声道：“各位，即使没有曲师弟观星的结果，我们心中也都已经有了定夺。剑苍观的道，说到底也是生存之道。无论烨曜王朝是盛是衰，我等只管坚守我们的天道。如此，此事便定下了！”

众人一一郑重点头后，宁十三继续安排道：“那么，此次岚青会的六位优胜弟子将由藏锋阁的周宾夫和怀千堂的南素柔护送至松香镇，估计行程十日左右。之后便由他们自行上路。同时传讯沿途各地分堂，暗中照拂，但无大险大难无须出手相助。此行的具体行程路线由翠云拟定，一路所需的阵具、符法用具等由胡、缜两位道兄亲自督办、检验，所需地图、司南、夜行、水路等用具由雁道兄督办，力求万无一失。”

几位主事人都点头领命后，一一告退离开了行健宫。

宁十三最后一个缓缓步出行健宫，看着众人疾步下山的身影，神情凝重地远眺不远处的左仙峰、小南峰、子临峰的幽幽山影，心中默念：整个剑苍观所有弟子、门人和山间的农田、作坊的门外子弟，总共也有五千多人之多，而今夜的决定也将不容商量地改变他们所有人的命运，而前路怎样，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只能一步一步不回头地向前走了。

入秋的摩苍峰一带，清凉寂静，微微拂过的夜风扬起他的衣袍，宁十三笔直地立在行健宫的大门前，许久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然后向自己的居所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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