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入险境

作品:《北地行

大伙儿心情非常好,草原上又燃起篝火。青年男女都围坐起来,热情而又耐心地等着听木朵和莫纳奏调,木朵已经习惯了莫纳的情歌,没有办法阻止她对陈霍的思念,也没有办法阻止莫纳的忧伤,只有由他去了。

抬头处,半月当空,远方的星伴着天上的月默默闪亮,夜空一丝云烟也没有。

莫纳的胡笳调吹起,引来过路远去焉支山的一队行客,也加入了篝火围坐,听莫纳笳音。

莫措鼓声起,莫纳奏了胡琴音。

眼见座上有远去焉支山的人,而陈霍离去已是一年半,仍不见人影,木朵一丝奏弦的心思都没有,梳了两个大辫子,穿着一身浅绿袍裙,闷坐一旁。

胡琴音飘远,就听莫纳唱起来:

天上的圆月哟

我想问一问

你可知我思念的姑娘是什么心思哟

我一直为她弹琴歌唱

她为什么没有回音哟

……

草原的骏马哟

我想问一问

你可知我思念的姑娘是什么心思哟

我一直骑着马儿等她

她为什么没有到来哟

……

去年,同样的皓月辉映,却物是人非,草原情远……

木朵思绪跟着莫纳深沉的歌声飘远,不经思索,缓缓站立起来,眼眸深情地看着东南方,甜美声音轻扬,柔声唱了起来:

天上的明月哟

你照亮着草原天际

你替我传话去哟

姑娘爱着远方的人儿

等着远方的人儿到来哟

……

草原的骏马哟

你奔驰在草原大地

你替我传音哟

我思念的人儿离去

怎么还不见回转哟

……

木朵唱完,余音未了,就听有人高声大赞道:“好音!”

众人都还在回味两人的对唱,就已见那高喊者徐徐站立起来,虽是普通稠服,却气势不凡;那一双鹰目环顾四周,众人均感压抑;那脸更是傲意十足,王者之气咄咄逼人,众人都被镇住了。

周围有人大喊:“右贤王在此,众人跪拜!”唬得众人齐刷刷伏地不起。等到众人都跪了,右贤王双眼就直勾勾地看着木朵,

莫纳听木朵连音,知木朵拒了他,本在意料之中,但仍很失望,垂头呆坐地上,被莫措一把抓住,顺势也跪伏于地。

木朵思绪随歌声飘远,根本没注意场景早已变化,众人伏地,独她一人还站立,痴望着远方天地。待收了飘漠的眼光,木朵才发现遬濮王已躬身迎接了右贤王。木朵脑子一轰:“完了!”转眼呆呆地看着莫措,莫措正抬头恐惧地看着木朵。

右贤王随遬濮王去了王旗毡棚,一夜平安,木朵和莫措一夜未睡。

“你……可……完了……”莫措牙打颤,结结巴巴地说道。

木朵反倒冷静,没有接话。

“你……打算咋办?”

“听天由命吧……”夜里,木朵那无奈的声音中浸着深深的悲戚意,“他走的时候留了一把刀给我,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黑夜中,木朵摸摸枕下的匕首,“这次可能用得上了。”

莫措哭起来:“你又想死?”

“我不想死,我就想见他,我就想知道他为啥没来?他为啥食言?”木朵声音已变平淡,仿佛眼前的危险与她无关,“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为啥了。”

过了一会儿,木朵又说:“如果,他来了,你就告诉他,我爱他;他没来,就算了……”声音冷得令人发颤。

莫措呜呜地哭着。

太阳才爬出,两人刚睡着,遬濮王侍从过来,令两人到王旗帐篷去。

木朵也不梳妆,就昨夜模样,低垂眼睑,拖着如铅的步子移步走向大帐,莫措紧随其后。

到了帐外,犹豫再三,徘徊多次,眼看躲不过此劫,木朵才深吸几口气,狠狠心走进大帐。莫措在一旁看得着急,可也没办法。

进帐后,木朵惊喜地发现师傅也在,眼色一稳,稍稍心安,那欲死的心游荡飘远,惨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木朵默默地看着师傅那慈爱的眼,镇定地走上前,也不抬眼睑,直接躬身行礼,“木朵见过大王,见过师傅。”

抬手搭话间,右贤王只见木朵眉眼清丽,明目皓齿,两个大辫子搭在胸前,越发衬托出木朵润泽的容颜;脸虽有倦容,但懒懒的更有一种风情让人回味;苗条身段加上一袭淡绿裙服,浑身上下都透着青春的美丽。

甜美悦耳的语音让高坐首席的右贤王舒心不已,本威严的脸上有了笑容。

“尊贵的右贤王,这位是在下义女,也是大祭司的弟子,名木朵;后面是小女莫措。大王说昨日听了木朵的歌声,很高兴。又道有女子在河边唱汉歌,不知是不是木朵,可木朵从未唱汉歌,我们也未曾听过。昨日也是木朵第一次唱歌,不想,很不错。”遬濮王眼中是深深的忧虑,但脸上却堆了笑,小心翼翼地躬身说道。

“难怪祭司昨夜劝阻本王召见这女子,原来如此!”右贤王隐了笑,阴寒的眼望了望大祭司,大祭司低头喝了一口热奶,不看右贤王。木朵听了,身子明显地抖了抖,一双眼感激地看了看师傅。王妃眼中开始掉泪。

依序,木朵两边都可以落座,但木朵却选择坐在大祭司身后,莫措坐在了莫纳下首。

“本王昨日听歌,已知这木朵拒绝了那唱歌男子的情谊了。”右贤王眼光扫了扫坐上的莫纳。

旁坐的莫纳不看右贤王,一直垂着头。挨坐的莫措看了看哥哥,满是不忍。

“那日是你在河边唱歌?”右贤王话语一转,笑问木朵。

木朵心中紧绷绷的,没想到右贤王单刀直入直接问她,眼一愣,吓了一大跳,抬眼就惶惶然地看着右贤王。

右贤王粗辫在胸前,额前发丝有点乱,一脸的大胡须,那一双鹰眼此时虽收了锋芒,但那眼光仍可让人心寒畏惧。木朵见此,眼中忧伤更深。

听右贤王如此问,所有人的眼都看着木朵,独大祭司自顾饮奶,没有回头。

木朵缓缓站起来,应了声:“是木朵所唱。”声音中有股不安的颤音。

“昨日是你第二次唱歌,很不错!音好,词也好,本王听了舒心。那河边的歌,他们没听过?”右贤王环顾四周,见众人都疑虑,又道,“那就再唱一回!”右贤王饶有兴致地看着木朵,说出的话就是命令。

本来大家都怕右贤王,但听右贤王如此说,倒也好奇起来。昨夜木朵对歌莫纳,众人很兴奋:两人竟如此般配,乐好歌好人更好,不想却没有姻缘。众人心中都叹息,也期盼木朵的汉音:从未听过木朵的汉音,那歌肯定也好,不然右贤王为何念念不忘?只有莫措紧紧地拉着莫纳的手,紧张得要死,手心全是汗,眼中还含了泪。

木朵眸中闪过一丝恐惧,求助般地看着师傅的背影,没有出声。这时,大祭司转过身,眼微笑着,小声道:“你唱都唱了,今日不唱不行,不怕,放声唱吧。”

木朵向右贤王行个礼,吸吸气,稳稳身子,抬起头,一双忧郁的眼看着右贤王,知今日难逃一劫,满眼的哀怨,一张嘴,一首婉转悠长的汉歌就在大帐内缓缓流淌……

众人俱惊异,昨日是悠扬舒畅的情歌,今日歌声却是如此清丽凄美,远胜莫措平日所歌。

右贤王听得甚是舒心,那眼光就没离开木朵周身,审视的眼色一松就问:“木朵是汉女?”那看着木朵的眼神很耐人寻味。

歌毕,木朵反而释然。眼看今日逃不过,横竖是个死字,有何可怕!木朵稳稳情绪,一张嘴,那甜音就很动听:“木朵来自很遥远的国家,算是大汉吧。”

“为何到此?”右贤王语声很温和,但听着就像审犯人一般,众人不敢插言。

“随夫君到此,夫君家中有事,先离去,承蒙大王爱惜,收为义女。如今在此等候夫君来接我。”

“夫君何人?”

“一名汉商。”

“汉商?”右贤王鼻中喷出一词,声音已是大大的不屑,“为何不来接你?”右贤王不紧不慢地问,仿若大帐内就他俩人。

木朵心中一痛,甜音变成涩音:“不知何故,夫君一直没来。”

右贤王鼻息一重,很轻蔑地说道:“汉人最不可信,肯定骗你!”又盯着木朵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才说:“既然你夫君弃你而去,今日你就跟我走。”转眼看着遬濮王,“遬濮族长,既是你义女,我会好好犒赏你族。”右贤王此语一出,木朵不禁惶惶,身子抖了起来:该来的终于来了。

莫纳怒目看着右贤王,正张嘴准备搭话,被莫措死死地拉住手。莫措还捂了莫纳的嘴,摇头示意:不许说话。在座的王妃眼中掉着泪,却没有哭声。

遬濮王见场景尴尬,沉吟了一下,正欲起身回话,不想,木朵惨然笑了起来:“大王今天不问缘由就准备强娶我这已婚之人?难道,你就不问问,我是否愿意?”

右贤王脸色一变,傲慢起来,斜眼看着木朵,阴着脸道:“本王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你夫君一介汉人,如何能和本王比?你一汉女,在草原,早就该送至本王帐前!”右贤王那鹰隼的双眼看了遬濮王一眼,“本王喜欢你已是抬举你了,难道还要你愿意?”遬濮王一听,赶紧躬身垂了眼。

“因为你是王,我是民,你就如此轻贱我?因为你是右贤王?我是落难的汉女,你就蔑视我?我在你心中如此没有地位,我为何要跟你?”木朵双眉一昂,蔑然道,“你有何德何能要我跟你走?就是大汉皇帝,要娶我,也还得看我愿不愿意!”

“放肆!右贤王面前怎如此说话?”大祭司喝断了木朵的急愤之言。

木朵没有搭言,她那眸中此刻已没了一丝恐惧,双眼毫不畏惧地迎战右贤王。

“本王抬举你,你一汉女还不识好歹,你觉得本王舍不得杀你?”右贤王双目冷冷地对视木朵。

木朵双眼继续毫不躲避地迎战隐含杀气的右贤王,“大王是草原之王,当然可杀任何有罪之人;但草原就没法度,要杀一名不喜大王的女子?不喜欢一个人也犯法?”正欲再说,遬濮王已起身,“尊敬的右贤王,这木朵不知草原规矩,胡言乱语,请右贤王不要计较。”转头喝斥木朵:“右贤王问两句,你就任性胡说,看来是平日惯坏了,还不下去!”使个眼神,木朵会意,住口不说,一躬身就坐回大祭司身后。

遬濮王回过头,对右贤王低眉道:“这木朵,去年来到草原,其夫君远去,音信全无,难免心绪不好,冲撞了大王。该女不知草原礼数,虽美艳,但心智有问题,大祭司一直在调教。适才,明明右贤王是为她好,是抬举她,她却不领情。如今,其夫一去不归,此女克夫也未可知。因是祭司弟子,在下没将此女带至王庭,是在下的错,请右贤王宽恕。”

右贤王一边听,一边看着大祭司方向,眼睛一直盯看大祭司身后的木朵,木朵低着头坐着。

见右贤王无语,大祭司端了手中的奶,向右贤王致敬,徐徐道:“此女为汉女,本应献与单于。因心智不好,在下暂收为弟子,欲将她带去北境医治,因一直病着就没成行。我欲等此女病好了,就带到茏城去,右贤王应思量思量。”

听到如此说法,右贤王收了那鹰眼,猛然一口就喝了手中的奶,又摸了摸翘着的胡须,“祭司乃单于的人,听祭司如此说,就是要将木朵医好后献给单于?”右贤王那眼狠毒地看着大祭司,许久才道:“本王当然不能和单于抢美人。”

大祭司微微笑了笑,“右贤王如此贤明,怎会娶一胡言乱语的汉女为妾,如被左贤王听到,又会在单于面前讥笑右贤王你了。如今,右贤王你久居焉支福地,但终究是丢了河南地,伊稚斜单于承位不久,雄才大略,势必夺回河南地。你如今美妾如云,还与一汉女耿耿计较?恐单于听了,会怨右贤王你只知享乐,不知复仇。难保有觊觎右贤王位置的歹人出面吹奸,右贤王危矣!”

席上,连遬濮王都屏息,众人更是不敢言,只听祭司之言,不闻他人之语。

右贤王喝着手中的奶,那看着木朵的眼光不时在祭司和木朵脸上转来转去,最后才落在大祭司脸上,很不情愿地拍拍盘着的腿,“祭司所言有道理,此事容本王想想再说。”

遬濮王赶紧躬身答道:“右贤王圣明!”

木朵在后面嘘了一口气,低头一看,手掌全是汗!

右贤王人马远去,莫纳也愤愤然离去。

奶奶进棚细问境况,也忧心起来,王妃垂泪不止。

大祭司和遬濮王将奶奶和王妃劝离,将木朵和莫措留下,仔细询问了当日夜晚唱汉歌和昨日对歌之事。听后,遬濮王看着大祭司,愁容道:“今日右贤王虽去,但如此下去,恐不是长久之计,今后怎办?”

大祭司柔和的眼看着木朵,双目满是疼爱,“你是汉女,早应献给单于或右贤王。你的聪明才能远胜匈奴女子,在草原你太耀眼。如今,你已得罪右贤王,如此下去,你只有一条路,”大祭司那眼明显黯淡下来,“你只能嫁给单于为妾,才能躲开右贤王。”

“我是陈霍妻,我不嫁单于。”木朵眼中含泪,望着大祭司哭泣道。

沉思良久后,大祭司才对遬濮王道:“不管陈霍是死是活,木朵都不能呆在草原了。估计,这段时间,右贤王会派人看着遬濮,必须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送走木朵。”又怜惜地看着木朵,“为避麻烦,你最近就不要拨琴了。”

木朵恐惧地点点头,浑身都在颤抖。

等木朵和莫措回去了,大祭司自己则和遬濮王谈至午饭才罢。

木朵和莫措默默回到毡棚,两人无心洗漱吃饭,倒在榻上都没说话。

很久,木朵才幽幽道:“今日虽过,但草原也没法待下去了。”

莫措无声,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右贤王可恶,有无数美妾,还要你,真不要脸!”

“上次得罪了浑邪王,令大家远去居延泽过冬,损失无数财物,死伤无数;如今,得罪了更大的右贤王,不知他又会怎样惩罚部族,父王今天搪塞了过去,明天,可能就会临大祸,父王和师傅如此待我,我此生无以回报。”

“你是我们家人,父王肯定维护你。你本来就已嫁人,那右贤王还直接命你跟她,呸!不知耻!不过,你今日胆子可大,也倔得不得了,敢质问右贤王!你还真想死?”

“上次,浑邪王令大家受苦,我心中就觉得对不起族人;如今陈霍杳无音信,我也死了心……天地虽大,无我容身之处,人生了无乐趣……右贤王强抢,我本意是一死,一了百了,”木朵声音又无奈又凄惶,“但愿他记恨我,不记恨部族……”木朵心中沉甸甸的,她不愿牵连家人,也不愿亏欠部族,迷茫中她不知归向何处。

“你就想死!你看,今日不是过去了?这点困难就难倒你了?呸!亏你还是大祭司的徒弟。你已经死过两回了,不要再寻死!没有陈霍,你也不能去死!还是大祭司说得对,你必须走!你不是想去长安吗?你去长安吧!”想到木朵即将离去,莫措为难起来,“可我又舍不得你走。”

听到说走,木朵有些期待,但又舍不得草原的亲人,此去长安几千里,困难重重,更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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