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肖汉毅思考说话的功夫，杜宜琬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位肖先生几眼。

比之昨天的匆匆一瞥，杜宜琬发现肖家小娘子生得好看不是没缘由的，眼前这位肖先生虽已年过半百，但修眉俊目，长须儒雅，风仪颇佳。

说句不客气的话，甭管这人肚子里有没有真才实学，光这副皮囊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眼见着这位中年美大叔答应留在杜家为幕僚之事，杜宜琬半悬的心终于踏实了。

虽说肖汉毅应承下来多有些迫于无奈，真心和忠心都有待商榷，但这总归是件令人高兴之事。毕竟，高句丽的战事迫在眉睫，若这个时候再去寻旁的幕僚，耽误事不说，还颇为麻烦。

杜荀笑着扶起了肖汉毅，又让人重新入座，然后看向杜云彦道：“阿彦，肖先生初来乍到，对咱们家的情况也不清楚，你就和肖先生介绍介绍。”

杜云彦对杜荀的吩咐并不诧异，想来是昨日就已达成默契，当下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对肖汉毅从杜柳两家恩怨说起，连带着杜绍夫妻当年的谋划，杜家如今的处境及打算都一一说了。

杜宜琬光听了一个开头就心下一惊，转头看去，见自家阿耶和阿兄一点反应都没有，自己沉下心来一想，顿时也明白了阿耶的意思。

施恩也好，立威也罢，要想让肖汉毅心悦诚服都需要一个过程，但阿耶不想在这个过程上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经历，索性直接把肖汉毅捆在杜家的船上。

知道了杜家那么多隐秘，再想下船，那就真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泄密，那也无需担心，现如今肖汉毅和他的女儿都在刺史府内，若是敢起二心，下场自不必说。

想清楚后，杜宜琬恢复了从容淡定，而对面的肖汉毅却是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肖汉毅没想到杜荀会这样轻易的就将杜家隐秘和盘托出。但他又随即明白了杜荀这么做的缘由。

简单粗暴，但十分有效。要么跟着杜家一起享荣华似锦，要么背叛死无葬身之地。断了他的退路也绝了他的动摇。

这样的决断，让肖汉毅不得不重新审视杜荀审视杜家，还有那些让人后背生凉的过往，既让他惊惧不已又让他觉得莫名的兴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危墙之下往往隐藏着机遇，他的胸中沟壑，他的满腹锦绣，都需要这样的机遇来施展。

杜家，或许真能让他一展抱负。

杜云彦的话说完后，肖汉毅一脸正色的起身，走到正中，向杜荀行了一个大礼，并且道：“郎君如此器重，汉毅敢不效死。”

见了这一幕，杜宜琬明白，杜家这才算是彻底收服了肖汉毅。

最近几日，杜宜琬的心情都很好。

先是同安折冲府都尉蔡广向自家阿耶服了软。

虽说刺史掌一州军政大权，但这些折冲府都尉们说不得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勉强以官位相压，难保他们不生事情。现在有一个靠过来了，其他的收服起来也更加方便。

再说，抚宁城附近除了抚宁折冲府外，就数同安折冲府离得最近。杨林握着抚宁折冲府，杜家怎么也要多个心才是。

而蔡广的事能进行的这么速度顺利，说来还是肖汉毅的功劳。

那强抢肖小娘子的恶霸，正是蔡广如夫人吴氏的弟弟。

吴家是贩卖海货起家，一介商贾行事这般嚣张，无外乎是借了蔡广的势。而蔡广也没少通过吴家帮他敛财。

肖汉毅说了这桩事情，杜荀叫人稍稍一查，就抓了不少蔡广的把柄在手里，蔡广想不听话都难。

再来则是余伟志在肖汉毅那里吃了不少亏。

余伟志虽然被杜家抓住了小辫子，但他还是仗着杜荀不懂政务，不死心的在文书上弄了几个破绽，想叫杜荀出丑，却都被肖汉毅给挑了出来，还明里暗里被肖汉毅用话给损了一顿。

说实话，就余伟志那点小聪明，对上肖汉毅，还真是不够看的。

到底是俞季海推荐的人，只半日时间，肖汉毅就把宁州政务给拿上了手，连带着这几日杜荀都轻省了不少，陪伴妻子儿女的时间也多了。

不过，刚过了几天轻松日子，中元节就到了。

这一天，杜宜琬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总觉得要有些什么事，是以连杜云彦和杜云章想带她去放水灯她都拒绝了。

果不其然，等到晚间众人刚用完晚膳，坐在一块说话时，阿远有些深色凝重地走进来向杜荀耳语了几句。

立马，杜荀也收敛了笑容，一边吩咐几个小辈跟他去书房，一边让人去请肖汉毅。

等人都在书房到齐后，杜荀面目严肃，沉声道：“方才抚宁折冲府那边传了消息来，前几日杨林打着巡视的旗号亲自带了一队人去了宁州和景州的交界处，今日折返后，队中便多了一人。而且杨林也只在营中稍作休整，便由领着亲信又往冀州方向去了。咱们的人怀疑，杨林似乎是在护送什么人去冀州。”

既然知道杨林是柳家的人，杜荀怎么可能不做一点防范。早在郑谦还在折冲府的位置上时，杜荀就塞了几个杜家的人进去。哪怕杨林后来清洗郑谦的人手，刷掉了几个，但还是有人留了下来。

听了杜荀的话，肖汉毅微做沉吟道：“被护送之人定是要去洛京，两日前的消息是有一名龙武卫悄然从洛京来，见了杨林。今日杨林就把接到之人往冀州送，应是圣人暗中授意。”

杜荀颔首。

肖汉毅接着道：“郎君不若请阿彦郎君修书一封告之大郎君，一是请大郎君留意洛京动向，二来不妨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柳家。”

杨林是柳家的人，这个消息柳家早晚会知道。既如此，让杜蔚拿这个消息卖柳家一个好，还能让柳家更相信杜蔚。

杜荀明白肖汉毅的意思，道：“阿彦去写信，阿远和折冲府那边说一声，让他继续留意杨林的动向，但别太明显，以免暴露。现在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肖汉毅再厉害也是人不是神，没法根据如此有限的信息判断出魏成帝要征讨高句丽之事，但杜宜琬不一样，她重生一世，只需略作回忆便能想起杨林护送之人是谁。

待到众人即将散去，杜宜琬才道：“阿耶，阿俪有话同您说。”

杜云彦和杜云章闻言脚步微滞，两人眼神略一交汇便各自散开，最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书房。

肖汉毅看见这一幕后，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更加疑惑。

从上一次杜荀在书房招揽他，这位杜家三娘全程列席开始，他就明白杜家显然将这位小娘子当作儿郎般教养。他当时只当杜家子息单薄而且处境不明朗，是以杜家才对每一名儿女都严加教导培养。

但如今看来，似乎是这位杜家三娘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让杜家对她比对两位小郎君还上心。且观杜云彦和杜云章的神色，似乎对此也是知情的。

不过是个五岁幼女，到底有何能耐，还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杜宜婉待众人都离开，起身走到杜荀跟前，低声道：“阿耶，杨林护送的那人是义安公主的陪嫁女官。”

杜荀闻言大惊，愕然地看着女儿，难道女儿又做梦了？

杜宜婉却继续道：“义安公主快不行了，那女官是入京告状，说高句丽王虐待公主，以致公主被妃妾欺侮，命不久矣。阿耶，圣人恐要借此兴兵，您要早做准备。”

前世就是这位女官在大殿之上哭诉义安公主的遭遇，引得不少人心生愤慨而支持圣人征讨高句丽。

杜荀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若事情确如女儿所言，那圣人必会借此机会出兵，甚至是御驾亲征。

安北是柳家手里的一块铁板，没有和柳家相当的势力，根本撕不开。但偏偏褚家、王家、韦家都是书香传家，家族子弟动动笔杆子还行，上阵杀敌却没一个能拿出手的。说不得只有圣人自己撸袖子上阵，找机会破开柳家这块铁板。

不过为了颜面好看，圣人必定要寻个大义名头。

开疆拓土，御驾亲征可不就是个好借口嘛。

只要圣人带着足够的龙武卫和神策军到了安北，安北都护府下辖的三州兵马就要听从圣人的调遣。不听就是谋逆，听了则很有可能被圣人派到战场上当炮灰。

当然，圣人也有可能不这么做，而是好好的排兵布阵，若战败，责在将领，若战胜，功在陛下，这可真是立于不败之地。

一旦圣人征讨成功，挟着大胜之威，圣人要往安北安插几个有功之臣也好，或是将三州重臣予以调换也罢，都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如此一来，柳家必定要遭受重创！

可以柳家的能耐，又怎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斯境地！

能够预见，不久后的安北必有一番龙争虎斗！那么离景州不远的宁州恐也会受波及。

“阿俪，这件事阿耶知道了”，杜荀和缓了一下表情，温声对杜宜婉道，“我会商量一下你大伯父他们，你就不要多担心，乖乖回去休息。”

杜宜婉见提醒的目的已达到，便乖巧的应诺，冲着杜荀行了礼，道：“阿耶也不要太过操劳，阿俪先告退了。”

待杜宜琬走后，杜荀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阿远，让他亲自快马送回洛京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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