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梅二姑娘的筹谋，早前已知会麻皮金荣安排停当了，让这草包今晚来吃点苦头，送上门去由洋人吃尽便宜、调戏一番，大不了，惹得怯弱无能的草包大哭、当众出糗，沦为沪上一大笑柄，一来让二姑娘出一出气，二来让洋人寻乐子耍个草包玩儿，只要讨了洋人欢心，对惠然竞选花魁之事，更是益处多多……

一举两得！

怎料，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草包的行为举止，令常人难以想象，她竟砸了场子，将万万得罪不起的洋人都给开罪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该怎么帮草包收拾残局，月飞又惊又怒，当场又不得发作，杵在那里，冒了一身的冷汗。她急转着眼珠子，想找个人来帮忙，左右上下一瞄——那靠不住的老贼，眼下也不知钻到哪里去了，约莫是偷摸了不少金银器物，贼溜出去找赌坊寻刺激了。

戏园子里静默片刻，紧接着，观众席里一片哗然，有人开始鼓噪起哄，甚至有人拊掌叫好，——见一个柔弱的女子也敢揍洋人，就好比一根导火索，引燃了所有人激昂的情绪，如同平日里受惯了洋人欺民霸市、扛着洋枪洋炮来开杀戒侵犯领土，大家心头压抑了许久的积怨，顷刻爆发出来，现场种种声浪，直欲响遏行云。

楼梯上，一阵慌乱而杂沓的脚步声，黄金荣的手下及门徒一窝蜂地奔上来，围堵了整个通道，几个便衣持枪而入，在黄金荣慌忙去搀扶租界警务处法籍总巡Maran时，华捕鸣枪、以武力震慑全场后，迅速驱散不相干的人。

持枪冲进包厢的那几个便衣，纷纷将枪口指准了董小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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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老北门公馆马路，麦兰捕房。

羁押在捕房里头的董小洁，终于被人带了出来，那人说了声：“有人重金保你，你可以走了。”

从大门里出来，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一眯眼，看到不远处，停的那辆轻便马车，——董沁梅坐在车上。

车把势在马车那头，招手叫唤：“大姑娘，这边、这边！”

看来，她是来接她的。

上了车，却见董沁梅冷眉冷眼，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也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之后，董沁梅终于开口了：“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吗？”

“……”董小洁闷葫芦似的，不吱声。

“我知道，”董沁梅突然说出这仨字，令旁边坐着的人浑身震了一下，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她却扭头看着车窗外，冷哼道：“我知道干爹与干娘这些年都瞒着我，偷偷去见你，定是与你说了些什么……想不到，你居然还懂得防身之术？挥拳头的手劲儿怎么练的？整日冲洋人神甫喂拳头？知道坊间怎么议论这事的？”顿了顿，她冷笑：“董家出了个怪胎——外人都在看笑话！”

听她冷言冷语，不无嘲讽讥笑之意，却似乎对草包专干蠢事的德行，有些习以为常了。

草包闯了祸，给她惹多大的麻烦，饶是外人也能猜得一二——

她不仅得花重金将草包保出来，洋人那边还讹诈了董家一笔昂贵的医药费，除此之外，还得上下打点、疏通人情关，压下此案，不至于提交到会审公廨，让董家名誉跟着受损。

草包是死是活，自是不关她的事，此番重金保她出来：一是做给外人看，免得外人说她这当姐姐的毫不顾念“手足”情分；二是她也不想这事再闹大了、闹到会审，还得拖带着董记商号的名头，应付官司，闹得满城风雨。

草包入狱事小，赔了董家名誉损了生意门道，坏了那桩大事，可就不太妙了。

眼下，闯祸精是保出来了，事情却还没完全解决——那个挨了揍的洋人，紧揪着这事不放。

一个大男人，在那里不依不饶耍无赖，专门刁难女人，讹诈了董家一笔医药费还不够，非要将人审判入狱才出气似的，不就是在耍流氓时遭苦主揍了一拳么，搞得好象颜面尽失了似的，吃多大的亏了？挨一拳头，还得人拿命来赔，方能消气，才觉威风？

呵，这洋人，果然是惹不起的，像是吃准了清廷子民可欺！

董沁梅面朝车窗外，嘴边一点幽冷的笑——

凭她梅二姑娘的能耐及手腕，想摆平这件事，无非是多拉些人情，多破费些银子，破财消灾罢了，倒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凭什么她非得帮草包收拾残局？

“我还得去一趟商行，你自个认得路，自个回家去好好反省！”半路上，就将草包逐下了车，董沁梅毫不客气地道：“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事解决了！要是三天后，花国争魁之事还被你拖延着，你也别想着让大家满意了！更别指望别人给你擦屁股！自己要是没法子，趁早认输！”

马车去远。

董小洁在街旁站了片刻，见几个刚从洋行租人力车出来的车夫、都远远躲着她，心中无奈，就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却感觉到——几个路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悄悄议论着什么。

她甚至不必回头去看，心中已然明了：《中外日报》铁定又渲染了这件事，配以图文，放大了她的照片，令“董家千金”再一次成了沪上男女老少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梅二姑娘阵营里的人，可不知得高兴成啥样？

自个阵营里的人，想必已然头疼得紧，躲着不肯见她了……

正想着，忽见前方又急驰而来一辆马车，一人在车上高呼：“大小姐——大小姐——”一看，喝！来的竟是火暴脾气的唐佶。

“牙梭。”

董小洁回到家的那阵子，不太会说吴语，家中“亲人”也见怪不怪，以为她自幼在洋人堂区待惯了，已忘了讲本地方言，好在她的声音没变，偶尔学回几句吴语，说出口来，也有那么个软哝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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