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上场的，是那位“兰倌人”。

她牵了赛马来的，白马配红衣，鲜艳夺目，骑在马上，表演了西洋骑术，那一袭西洋骑士装，别出心裁的艳色马甲，夹裹得很紧，勾勒出魔鬼似的身材、那玲珑毕现的曼妙曲线，尤其是胸部，随着马儿一颠一颠的，几乎勾去了人的魂儿。表演完了，在场的老少爷们还空张着嘴巴，流着哈喇，回不过神来。

“兰倌人”牵马下场后，与其他参赛的“苗子”们一样，得坐到旁边那排儿席位上，她走过去时，昂首挺胸，像是要显摆给先前上场的“红玉”倌人看的，眼中不无嚣张气焰，刻意来打压竞争对手的风头一般，趾高气扬。

“这蹄子，瞧她显摆的劲儿！”董沁梅坐在那里看着，嘴角边一丝冷笑，突然提道：“骑马跟卖骚似的，要是书言在，定叫她瞧瞧——什么才叫骑术！”

听姐姐这么一提，董小洁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书言骑马时的飒爽英姿，当真是无比潇洒！而今想来，心头仍觉几分悸动，眼波一个荡漾，她不经意地看到——

兰倌人与红玉竟在场下，针锋相对上了！

似是瞧不惯兰倌人刻意来显摆的样儿，红玉没有沉住气，反而不甘示弱，回瞪她一眼，而后，手捻兰花指，将裙摆微微一掀，在裙下微露一对儿三寸金莲，足上，竟穿着弓底儿的精美绣花鞋，将脚背整个弓起，显得三寸小脚那尺寸更小了，鞋尖处尖如竹笋，鞋底弓起处还暗设香匣，若能走一步，匣子里洒下香粉，印落一朵莲花形状，当真如步步生莲！

“兰倌人”见了，眉头一蹙，嘴里头突然蹦了句洋文出来：“ ！”似是对那裹得畸形了的三寸足，十分反胃，当即坐到红玉对面的椅子上，学着洋人，翘起个二郎腿，洋派作风十足地，点了根烟，叼在嘴里，脱了一只皮鞋，露出天足，再将柔软透明的丝袜慢慢脱去，她翘着那只脚，嘴里吐了个烟圈，缓缓圈绕住浑圆、粉嫩的脚指头，脚趾微微一动，烟圈散去……

“你敢不敢脱下那又臭又长的缠脚布？”

闻言，红玉脸色变了。兰倌人抽一口烟，将烟气儿悉数喷在了她脸上，看她狼狈地呛咳，兰倌人笑得十分嚣张。

这一幕情形，被董沁梅尽收眼底，看那两个娼妓在那里斗来斗去，藏不住眉目间升腾的杀气，较了真儿！在场更是有不少人都瞧见了，见红玉气得发抖、眼神变得似要吃人，众人反倒觉得有趣，巴不得这两个人斗得再狠些，一旁闲佬也乐得看好戏。

目光在那二人身上一转悠，董沁梅嘴角边泛了一丝古怪的笑……

这时，锣声又起，最后一个登场献艺的是老九惠然，梅二姑娘立刻将目光转向她。

上场的茹惠，倒没什么惊人之举，只抱着琵琶，搬了张椅子坐在那里，灯下半阖双眸，柔若无骨的双手撩拨起细弦，一开嗓，歌声婉转动人，又似无限哀婉，瞬间紧扣了所有人的心弦，在那里，听得几乎痴了……

……

当晚，赛事落幕后，获得的票数最多、评分最高的人，却是兰倌人，其次才是红玉，茹惠只得第三。

不论评审与投票人之间是否暗箱操纵，也不论当中有多少权钱财色交易下、混出的水分，如无意外，这个名次，会保持到最终结果揭晓时！

除非，刊登今晚表演内容、点评“苗子”表现的几家报馆，还能再收到些以金钱砸出来的昂贵票数，积累起来，或许能改变结果。

等三日期限一过，公布结果时，谁的票数最高，谁就是花榜状元！

但，无论如何，茹惠夺魁的希望，已十分渺茫。即便兰倌人当不了花榜状元，不还有个红玉也挡在前面么？再怎么说，茹惠也无法在短短三日内，连跳两级、赶超上去！——老九先生的恩客，口袋里的钱也砸得差不多了，再没多的票数可讨美人欢心。

董家是有钱，但沪上还有几家，钱也不少，更重要的是，人家还有权势加持！董沁梅想指望京城里的本家老爷来救，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看冯才厚毫无兴趣参与的样儿，就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让千总捎个信儿给茂老吧！”还有三天的时间，月飞在旁也急得不行，帮着出主意。

“来不及了！”董沁梅也是个要强、好面子的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肯认输，“再说了，这些许小事，就惊动京城里的大靠山，会让袁大人小觑了我的能力！”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何论大事？还怎么让“袁项城”相信——她能帮上他的忙？

“要不，找那几个老顽固凑点钱……”月飞话未说完，又遭二姑娘冷瞥一眼，“铁公鸡会拔毛？你想得美！秦汾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么？就算是那个草包输了赌局，他们也不会诚心辅佐我上位，没准，又要闹分家，一拍两散！”

“那要不……”月飞是真急了，想也不想，就将一个人名脱口而出：“咱们去求鬼头先生！”

“……”董沁梅却不说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出了神。

天亮之后，离最终结果揭晓时，就只剩一天的时间了……

一切，似已成了定局。

但，真到了天亮时分，一切又有了新的变化——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兰倌人死了！

天蒙蒙亮，码头刚开工，就有人看到——江面上漂着一具浮尸。

因在租界巡捕管辖范围，这就将命案报给了巡捕房。

很快的，巡捕房的探员来了，打捞起尸体，一看，竟是大名鼎鼎的兰倌人！如此妙龄女子，猝然香销玉殒！

办案的探员，问及与她处得来的几个楼中姐妹，个个都说：昨日还见她好好的，今日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断不是跳江轻生的！

验及尸身，却并非溺水而亡，兰倌人颈项上有明显的咬痕，似被猛兽利齿咬断了颈动脉，失血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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