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可千万别叫我佛爷！”见月飞疑惑不解，叶渎一笑，上前与人打了个照面，手一伸就摸向月飞滑溜的下颌，调戏良家妇女似的，打趣道：“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可别学宫里太监李公公那德行，叫什么佛爷呀？叫我叶渎就是了。”趁对方被自己摸得一愣神的工夫，话锋一转，她直切主题：“你方才说‘救人’，是何意？”

“叶……姑娘，你可晓得内务府四大家族？”

“内务府……”叶渎略一思忖，对答如流：“赏心乐事园、荣尹家；绮园、索家；累代巨富、钟杨家；文丰文廉、文董家。”

朝廷内务府设七司三院，职能包括管理、商业、司法、呈贡、修建、制造等，与外廷部院形成牵制关系，内务府内八旗中的上三旗，直接为皇上服务，颇得朝廷信任，在外担任三织造、盐政、粤海监督等肥差，兼为皇上打探社情和监督地方官员的职责，享受特殊地位，且富比王侯，更有祖孙三代传承、接任该职位的，也有如文董家兄弟并称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四大官宦世家，手握大权、经占肥差，又多与显贵联姻，攀龙附凤、光耀门楣，家底子殷实得令人咋舌！

这四大豪门世家，叶渎自是知晓，且如数家珍，这不仅是因她久居京师，对大小胡同里的事，多有耳闻，加之她言中所提这四大世家，实在名声煊赫、炙手可热！而，更深的一层缘由，则是——当年饥寒交迫早夭的、那个乳名叫“阿笙”的小乞丐，就是折在了依附文董家的一户达官外戚气派朱门外！

“叶姑娘，又可知文董家？”

此刻听到月飞言中竟提及文董家，叶渎目光一凝，暗自惊心道：“文董家？”

月飞兀自接道：“文董家，内务府汉军正黄旗人，家主文丰，汉姓董。咸丰四年，升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职衔，十年八月，命在圆明园照料一切事宜……”

是月，英法联军侵入圆明园，该园遭洋人掳掠焚毁，文丰投福海自尽。其弟文廉亦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府邸在京城地安门东雨儿胡同，世称文董家。

四大家族里，其余三大世家，叶渎或许知悉得不尽不详，惟独这文董家，她早年是下了一番工夫去打探的，只是文丰投海自尽后，依附其门下的达官外戚失了庇护，经人举告欺上瞒下之罪，在担惊受怕中惶惶度日，不久便郁郁而终。她只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小乞丐的仇已是不了了之，便有好长一段时日，不再去关注文董家……

此刻，听闻千手门委派的接头人，忽然提到文董家，她的心，咯噔一下：莫非，自己此番接手的任务，目标竟涉及这四大家族之一的文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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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月飞接下来所说的话，恰恰印证了叶渎的臆测——

“文丰有一远房亲戚，幼年曾抱养在直系血亲的本家，依辈分论，亦可称其为堂弟，名唤文沛。随文董家的‘董’氏汉姓，亦有汉人名，叫董允仁；

“此人出身文董家这一背景，鲜为人知，却如‘影子护卫’，一贯在私底下为文董家解决棘手之事、明面上不留丝毫痕迹。文董家台面上不得声张之事，或由此人暗中解决。一明一暗，如光与影——光下有影，影随光移，二者密不可分；

“此人虽在暗中帮衬本家，下手悄无声息、办事干净利索，但，他明面上的另一层身份，来头却也不小——文沛十九岁离开本家独自在外闯荡，入沪道经商多年，触手伸得极长，所涉商界领域、营生范畴包罗万象，又有文丰文廉二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加以援手，红顶子下，不仅积累万贯家产，在松江府更有其苦心经营的商路人脉，呈网状覆盖整个沪道，水陆通吃，暗中操纵着一伙为其卖命的帮会头目及手下，这些人平日里像街头小瘪三随处晃悠，却都是此人遍布上海滩的眼线、帮手。通商口岸有此人商船队、储货仓，工部局管事儿的还得依从于他，洋人租界里的活计，此人也揽了八成。不过……

“这人脾气怪，在外喜欢自称为骨董收藏家，就好似四大家族的钟杨家，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巨富钟杨家的家主是个修钟表的，寻常百姓也当董允仁（文沛）此人是个古玩行家，竟不识其上海滩大亨巨头身份！”

月飞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定睛观察叶渎神色间细微的变化，——旁人若听到如此显赫一个大人物，颜面上也得流出几分吃惊咋舌之态，叶渎却只是一笑，道：“却也是个人物。”听不出她这话是褒是贬，语气平淡，波澜不惊，却似无动于衷。

“再怎么是个人物，终究难逃一死！”明叔在旁打岔接道：“俗话说得好——在世积阴德！这位董老爷不知招惹了哪路神仙，身患隐疾，乃不治之症，故而从不纳妾，只有一房正室，二人喜结连理二十余年，元配也无所出；

“膝下无子，老来孤苦，夫妇俩于是四处求医问药，也不知送子观音是不是被董夫人这位虔诚的信女感化，董夫人不惑之年才有了身孕，又险些难产，好不容易保得母女平安，这嫡出的千金之躯，却自小多灾多病，夫妇二人小心呵护，才得以成长……”

“天可怜见，二老膝下终有一女承欢！”说到此处，明叔话锋一转，却道：“只是董老夫人迷信得很，听信了一位算命先生的话，以为自家体弱多病的女儿命中有劫数，活不过十八岁，在女儿未成年之前，就把她送去四川峨眉山、文殊菩萨掌平安的道场，带发修行——吃斋念佛、净心修养，想等她年满十八，再接回家中。可惜……”说到此处，他摇头叹息，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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