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听那不成调的“魔音”穿耳，叫人心头发慌，浑身都不大对劲了，——用力抹一把脸，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就在董小洁默不作声地步步逼近，与他，仅剩了三步之遥的距离时，她手中暗扣着的石子，如上膛的子弹一般，业已蓄势待发了，眼前，却突然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情形——

千总突然猴也似的蹦起，甩开“钓鱼竿”，飞也似的冲向江边那个疯婆娘，两手一伸，猛地掐住了疯婆娘的脖子，使劲地摇晃着，他忍无可忍地冲她吼：“别唱了！我叫你别唱了！难听死了！你个疯子，再唱，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

舌头的“头”字还含在嘴里，没吐出来，千总却突然噎了声，两眼圆睁着，不敢置信地瞪着那疯婆娘，脸上浮现骇然之色，就那样僵站在疯婆娘面前，姿势十分诡异，再也出不得声，只听得他的喉头咯咯地闷响了一下，似乎是挣扎着，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猛地甩出“神仙索”，却，失了准头，没能将人手足锁住，只是擦边抽中了对方的肩胛。

而后，他猛地张开嘴巴，猝然喷出一口发黑的血箭，两手还保持着掐人脖子的姿势，就那样僵着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仿佛只一眨眼，千总已一命呜呼了！局面骤转急下，快到令董小洁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呆站在那里，吃惊地看着那个“疯婆娘”。

“你傻愣着做什么？认不出我了？”

饶是“疯婆娘”躲得快，肩胛依旧被“神仙索”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她赶忙用两手紧捂着，吐了吐舌头，将嘴里含着的一截竹管，吐了出来——

这是一截中空的管子，里面原本装着毒针，设了机巧的细小弹簧，含嘴里，可吹气催发毒针，这才导致站在她面前、毫无防备的千总中了招，阴沟里翻了船，只因她伪装得太像，像极了失心疯的疯子，况且，将吹针器具含在嘴里，还能唱出穿耳“魔音”来，简直匪夷所思！常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吐出竹管，“疯婆娘”瞅着她，突然开口问她：是不是认不出她了？

有此一问，显然她与她本是相熟的。

董小洁盯着她的脸，那张脸实在太脏了，抹了多少泥巴？除了鼻孔和眼睛，对方要是不开口说话，她连对方的嘴巴都瞧不见，这、这副尊容，如何能叫人辩出本来面貌？

“我不是给你留了信物么？”

“疯婆娘”一手紧捂肩胛，一手从破破烂烂的褴褛衣里，抽出一块手绢来，好歹那手绢还算干净，洁白的绢子上，左下角，落着个弯月的记号……

“疯婆娘”竟是那个面黄肌瘦的丫头？！

董小洁目光一凝，见对方扬起手中那块绢子时，似乎还冲她笑了一笑。

“认得此物吧？”

那人嘴边一丝诡秘的笑，但那语声、那语声……十分温婉！猝然唤出她记忆里几乎遗忘了的一张面容来——

一个柔情韵致、笑得极其婉约的女子，面容清雅，似月般温柔，却，在温柔的表象下，善嫉的心胸，藏了绵密的细针，睚眦必报！

一个绵里藏针的小女子——

楼、挽、月！

※※※※※※

时近黄昏，月牙儿还未挂上树梢，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宛如黑夜，不时，有闪电划过。

轰隆雷声，在厚厚云层里炸响。

秋季打雷，声势惊人！

豆大的雨点砸落，不多会儿，雨已倾盆而下，天空才微微透出些亮光，雨幕却已交织成一片，久不停歇，地面，很快就积起处处水洼。

董园里，护院的壮丁，都躲进了廊檐下，避雨去了，偶尔才见几个下人，撑了伞，穿过庭院，疾步奔进小楼，急着去收晾晒在楼上的衣服。

二进二厢房，客人房那头，“咿呀”开了扇房门，金书言走出门来，伸了个懒腰，迎着外面被雨水洗涤后的清新空气，吐纳一番，精气神儿都上来了，这就打了把伞，往内庭院主人房那头去。

“贝子，您可睡醒了？”

拐角处，冷不丁蹿出一人，金书言定睛一看，那一脸谄媚的笑，可不正是冯才厚这只老狐狸么？整日泡商行里头去的人，天快黑了，才见回来。

“厚老，没见你睡饱，人怎么还精神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呗，就像爷您！沾着您的喜气儿，小的能不精神吗？”

“甭拍马屁！爷这是越睡越犯懒，浑身骨头都酸软酸软的……”

“要小的给您捶捶腰不？”

“别、别！大男人手重，我还是找那丫头，给我松松筋骨去。”

“爷与大姑娘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冯才厚打个哈哈，紧跟着贝子转进三进二厢房。

“一日不见，你这舌头越发油滑！”金书言猝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瞪人一眼，“你干吗老跟着我？”

“您与大姑娘一成亲，董爷那份遗产可就有了归属，这不，我家大老爷还交代了些事儿，让小的与姑爷小姐二位，提上一提！”冯才厚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贝子后头，油嘴滑舌的说着正经事儿，“您也知道，亲兄弟都得明算帐，文董大老爷与贝子俩亲家，也总得近乎些，帐面儿上的事，往后，可指望姑爷与小姐，多多提溜，也要让小的这个大老远来帮忙管帐儿的，每年都能跟京里头的大老爷麻溜地交差……”

“管帐？厚老是想当个掌管董家所有钱的钱掌柜？”金书言笑了笑，趁老狐狸忙不迭点头时，他猝然冷凝了面容，甩袖道：“你家大老爷的心事，关我什么事？别烦人，走开！”使着性子，一脚踹去，险些踹到老狐狸的命根子上，吓得他赶忙捂了裤裆往后一退……“哎、呀！”后脊梁冷不丁撞上一人，冯才厚往前扑跌了一步，慌忙扭头一看，愣了，“啊、大、大姑娘？”

“听老吴说，你不是出门去了吗？咋就回来了？走路也没个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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