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松江沪道之前，从茂老的王公馆里头，拿到的那份薄礼——大红烫金的那封请柬里头，有一张火车票，后天启程；

“今晚，你须得从速决断！”

也不管对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月飞一应交代完毕，再不多言，径自转身就走，连一句告辞的话也没有，走得突兀而匆忙，疾步转出暗巷后，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留在原地的明叔，见一同前来接头的月飞唐突离开，心中意会：小飞这是故意留给他与叶渎、二人单独对话的机会，——他确实还有话要讲，也必须单独与叶渎讲！连小飞，他都要隐瞒一二，事先只诳她说要单独说服叶渎，小飞这才默许他与叶渎密谈。

“老鬼，你这是干吗？”

还在犹豫不决的叶渎，被明叔一把拉到暗巷深处极其隐蔽的角落，见他神秘兮兮、欲言又止的神态，她有些纳闷：又有什么状况？

“叔想、想拜托丫头你帮个忙！”

明叔不自在地搓了搓手，神色间竟有几分紧张。这辈子，他可从未求过人，今儿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叶渎怔了一怔，忙道：“什么事，您说！”

“文卉……那是个好姑娘，她那个文沛老爹，好的不留给她，就留了那么重的一副担子给她，叫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姑娘，怎生担待得起？

“董记产业名下，上海滩青帮也有染指，大字辈青帮头目，手底下多的是虎狼之辈，叔怕这姑娘自保不足，多半要被人连筋带骨吞得连渣都不剩！

“说得好听了，她是来继承她老爹留下的那份遗产；说得不好听，她这是羊入虎口，只怕有去无回哪！”

明叔忧心忡忡，似乎十分关切那个叫“文卉”的小姑娘。

叶渎听着听着，才反应过来——他言中提及的“文卉”就是那个董家千金董小洁，明叔竟叫得出董姑娘的闺名，如此看来……“你认得她？”

“不、不……哎，认得、认得！”明叔支吾片刻，咬了咬牙，鼓足勇气和盘托出：“你叔我行走江湖，也有遭小人抽冷子暗算的时候，那个时候，多亏文卉姑娘施以援手，收留负伤逃难中的我，悉心照料……她真是个好姑娘，只是太单纯，不懂人情世故，分不清好人坏人，见谁落难，不顾自身安危就去搭救，真是、真是个好姑娘……”

说着说着，明叔就叹了口气，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始道：“丫头，叔有个不情之请！”

明叔是四川籍人，董小洁则是在峨眉山一庵内养病净修，二人因何结缘，明叔话中她可知一二，既然是明叔的恩人，他所请之事，也必然与报恩相干，江湖中人最重视“侠、义”二字，她又如何拒绝得了？

“老鬼，你放心！”叶渎不再犹豫，果决地承诺道，“这一路上，我会多加小心，保护好那位文卉姑娘。”言下之意，竟是毅然决然地接手了此番任务！

“不、不不不！”明叔急忙摆手，“叔不是让你小心保护她抵沪接任董家产业，叔是想、是想……”顿了一顿，他把两眼一闭，豁出去一般，看也不敢去看叶渎的神色反应，直接把自己所求之事脱口而出：

“叔想让你见了她之后，一棒子把她给敲晕，来个乾坤大挪移——将她‘偷’出来，别让她奔赴虎口狼穴，让她有多远逃多远！”

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他是想让董小洁从此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将捕获在网里的鱼偷出来放生，他也就那么个意思。

“……你让我偷偷劫了她？！”叶渎瞠目愕然半晌，暗暗叫苦：还真让她去监守自盗？亏他想出这么个馊点子，竟要与千总、茂文昌对着干？

“是！”明叔脑门子上冒了汗，急道，“你就帮叔这一回吧！叔求你了！”

“我若是不答应呢？”

与茂坑人对着干，原就是她盘算好的主意，明叔这番提议虽正中下怀，却未必是董家那位千金愿意配合的，——自家产业，谁又能说放下就放得下？总不能，让她见了万贯家财继承者的面，开口就来一句：“你别当笼子里的金丝雀，学学雄鹰展翅去翱翔碧空吧！”然后一棒槌将人敲晕了丢到野外“放生”去？人家董姑娘会怎么想？指不定就当她是个疯子！再说了……董家千金归来，除了要继承家业，还要与人完婚，这可关乎姑娘家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岂能由不相干的人擅自干涉、权当儿戏？

“你要是见了她，就会明白叔所担忧的，也会明白叔的一片苦心了！”

剃头担子一头热！——明叔见说不动她，半是忧心，半是无奈，长叹一口气，只道：“十日之后，外滩码头有一艘去往英国的货轮！十日后，叔在这里等你……等你遂了叔的心愿，带她来外滩码头搭乘那艘货轮远渡重洋……”话，已点到为止。

明叔又是一声叹，叹息着，转身离开，走了不多远，却又回过身来，放声喊了一句：“记住了——十日之后，外滩码头，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目送明叔走远，叶渎在原地踯躅片刻，终是决心将他的话暂且抛于脑后，先依着月飞传达的诸般事宜，整理了个头绪，独自步出暗巷，转往望平街《中外日报》报馆所在地。

还没走到那条“报馆街”，在十字路口，她忽然听到一阵人声吆喝：

“大伙儿快来瞧哟——‘小玉堂春’要来本地著名戏园金桂园登台演出喽，玉立亭亭艺兼文武，赛得过当年名动京师的‘玉堂春’，他今儿晚上要来倾倒沪上男女咯！大伙儿快来快来——赶紧抢票喽——！”

周遭果然有人闻声围拢过来，一边好奇地张望那几个沿路吆喝卖票的戏院门童，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自打反串花旦的名角“玉堂春”，在京师外城四宜园戏园子里行刺，谋杀了个朝廷命官、震惊朝野，被判斩首后，这几年来，戏园子里便少了几许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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