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您就别管了！”翘着二郎腿，老狐狸“吱溜”地吮一口茶，催着她赶紧签了大名，他赶忙拿东西走人，晃到门口了，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子又回过头来问：“姑爷呢？今儿晚上咋没见到他？”大姑娘体弱多病，又怀了身孕，要是身子不舒服了，还得贝子大笔一挥来帮他签完这些票据，这夫妻俩，依着董爷那份遗嘱，可是共同执掌商行的，而今，自是名义上的大当家！

“陆景明拉他出去小酌。”

陆大公子那边的人，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遇事儿，总要来问书言，明着是说与友人出去喝酒小聚，暗地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书言每次出门，定是紧要之事，他从未与她提及，她也就不多问。彼此都留些自由与空间，只是偶尔有些担心，如真正的妻子，会牵挂着出门去的丈夫。

“陆大公子？”冯才厚一愣，忽又蹭了回来，压着嗓子劝：“这人可不大靠谱啊，听说他在组织一批人手，一起参与到什么什么的同盟会？革命派？估计要干什么大事，不是谋反就是叛变！总之是大不敬的事，大姑娘可得劝着贝子，别跟这些革命党人走太近！”

“你自个跟他说去！”董小洁笑了笑，像是心有灵犀般的，突然指着门外道：“可巧，他刚回来。”

冯才厚可不知她有灵敏的耳力，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他回来了，还在那儿打诨：“大姑娘别开玩笑……”话音未落，就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他猛一回头，果然看到是贝子回来了，只是回来得似乎很急，不是走进门来的，而是冲进门来的！

“董记商行那边，出事了！”

金书言冲进门来，只说了这一句，坐在客厅里的两个人，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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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连夜赶到秦汾家中，就见前屋还坐了些人，搬着凳子围坐在八仙桌旁，像是正在商讨什么事，瞧模样，马褂儿、锦缎长袍，来的都是些体面人，在商行各个铺子里，担着大小掌柜的头衔。银号钱庄管事儿的那位，小瓜帽下老得皮包骨头的一张瘦脸，偏戴了幅度数极深的老花眼镜，这会儿正摘了眼镜，在那里一把一把地抹眼泪。唐佶也在，个个都阴沉着脸，闷着声儿围坐在那里发愁。

“出什么事了？”

董小洁一来就问。

秦汾让了个座给大姑娘，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拂了大姑娘的面子，毕竟是名义上的当家作主之人，只得强打着笑脸敷衍：

“大小姐、姑爷，冯老，你们怎么也来了？这大半夜的，还劳你们跑这么多路……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今儿去接货的那艘船，触礁，沉了。”

“沉了？！”冯才厚跳起脚来怪叫之时，在座的一个小头目砰地一拳头捶在八仙桌上，咬牙道：“整艘船的货哪！连人带船都沉底儿捞也捞不着了，这回可真是出了血的亏本啊！”

“咱们这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年前就有好几批货，遭人打劫了，连着买卖生意都被抢了好几桩，查又查不出个名堂，山贼响马还是水老鼠？这回是请了漕运老祖的门人来护航的，奎爷那边也没少出力，这么多人都保不住一艘船！触礁沉？老天爷都在挡着发财路啊！”

茶铺掌柜的唉声叹气。

“事已至此，也不必多说了！”秦汾倒还稳得住，知道当务之急得去做的，是补救，尽可能的挽回损失，“死难者家属那边，咱们手头再怎么缺钱，也得挤出来给人家老的小的赔偿点，好生安抚！再想办法盘活几个堂口的生意，收了帐，再去进一批货，倒腾给买主！得快！别让人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不买了，这事可就真个黄了！”

“哪有这么容易，该磨的关系该讨的人情，都派上用场了，‘原料’那头的帐还赊着呢，人家哪里肯再给咱们发货来捣腾？”

有人小声咕哝。

唐佶猛一拍桌子，火大地吼吼：“不行也得行！三天内凑到钱，让郭爷亲自登船盯着货，到龙王庙里烧一炷高香！老子就不信那个邪！”

唐爷一发飙，在座的，没人敢吭声了。

商量妥当，各自去办事时，有几个还是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小声咕哝着，还赖在门里磨磨蹭蹭的，却遭唐佶猛踹来一脚，踹在屁股上，跌冲了出去。

眼见唐老火大地骂骂咧咧出了门，秦汾摇一摇头，对仍留在屋里的三个人道：“有几个掌柜，原本是二姑娘手底下的人，嘴巴上喊着归顺，心里头总是不服气的，你们当笑话瞧着也就是了，别把那些牢骚话当了真。”

老狐狸眼珠子急转几圈，突然站起来，拱手告辞，自个儿先走了，留下夫妻俩，等这屋子里没了旁人，董小洁才问：“当真触礁沉了船？”

“约莫是吧。”秦汾叹了口气，“沉得那么深，人和货都没了，谁还说得清当时发生了什么？”顿了顿，又强打着笑脸，劝道：“这些劳心伤神的事，大姑娘您就别管了！养好身子，生个白胖胖的小子，这才是头等大事！”说着，笑呵呵地起身，打了个送客的手势，那意思很明显，他就是在赶人走。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金书言拉住，扭头就往门外走。

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秦汾的家，一直冷眼旁观不作任何表态的金书言，才开了个口，突然没头没脑地冲她说了一句：

“秦汾经手的买卖，咱们还是别插手去管的好。”

“为什么？”她诧异。

他蹙了一下眉头，带她乘上车子，返回别墅的途中，闷闷地冒出一声：“都不是好货色！”那种交易，她还是别去参与的好！不是正经商人该干的活计！

“啊？”她一时没会意过来，呆呆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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