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紧闭着的那扇心门，已悄然开启，听着他的笑声，她觉得周身似乎没那么冷了。

咿呀——！

书房的门，被人轻悄推开，带着一股冷风灌进来，董沁梅拥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头也不回地说：“过来，把窗户关了。”

轻轻走进书房来的月飞，先是把房门关妥，再依言去关紧了窗，挪步到书桌前，摸索着想要“上亮子”，却听主子又道：“别点灯，有事就说。”

捏住火柴盒的手一僵，月飞无奈，打消了点亮洋油灯的念头，这屋子里连火盆都没有，置身在冷暗沉闷的书房里，她搓搓手，往手心呵一口热气，用手将冻得发僵的脸捂烫些，在二姑娘椅子旁边站定，开口禀道：

“安插在言文寓所的耳目内应，全被人拔掉了，咱们在那边，没有眼线了。”

“书言做的？”董沁梅这一问，月飞反倒是一愣：“除了贝子，别人也做不了。”那个草包，哪有这个能耐？

“你说，她是不是全凭运气？”董沁梅又问。

月飞这才觉得：主子开始怀疑什么了？

她似乎对草包起了疑心，也多了几分戒心，月飞却不以为然：“她就是运气好了些，还有贝子护着她。不过，她的好日子也所剩无几了！”

“那为何，她总是能化险为夷？”董沁梅暗叹：这人命真是大啊，几次死里逃生，化险为夷，难道是董家二老的灵魂还在庇护着亲闺女？一次两次是运气，三次四次……那就不仅仅是运气了！也许，那个草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是不是……她忽略了什么？

“自从数月前，千总的尸体被人在郊外偶然发现，仵作验尸，猜是被毒针射杀，道上的同行也猜是楼挽月做的！可如今，那贱婢已死，千手门群龙无首，内讧后四分五裂，没有人能再调令他们来帮忙做事了，咱们等于少了一只膀臂。”自此，江湖帮派之中，再无千手门！月飞沉沉道：“收拾草包不难，只是有贝子整日与她形影不离，眼下咱们的眼线都被剪除了，又调不到人手，暗花悬赏也没人肯接了……要不，主子您请东洋人来帮咱们的忙，去掉这块心病？”说着，目光四下里一溜，她总觉得董园四周、尤其是暗处，似乎蜷伏着不可名状之物！

许是心里因素作祟，如今这董园一有风吹草动，她就疑神疑鬼的——日本人派来的武士，还潜伏在周围么？

“日本人对咱们也不是完全放心，筹谋的大事，搞砸了几次，他们也曾怀疑、猜忌过我，如今说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派人来协助保护我，实际……”董沁梅闭着眼，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不点灯，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的环境，更令她觉着——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监视着自己！“实际，日本人也在防着我们，监视着我！”他们不容许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

日本人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

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把事做成，关乎她的生死存亡！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她已骑虎难下了，事到如今，只能赢，也必须赢！

“先别去管那个草包了。”孰轻孰重，她自是明白的，铲除不掉草包，自己这边的人还几次三番、莫名其妙地折在对方手里，加之，她不想伤害书言，动手时总有几分顾虑：茂聪仁都被她误杀了，要是再不小心伤到了书言……唉！

眼下她已没有心思再去翻腾旧帐，要给日本人办成那件事，就需要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哪还有精力整日去想着那个草包？

罢了，一个无权无势再不构成威胁的人，何足为惧？先由她去吧！

“等完成了那件事，小飞，你与阿笙，都随我一道离开上海！”

她有些累了，乏了，揉一揉太阳穴，推开椅子站起来，摘掉裹在身上的毛毯，径自走出书房。

“离开上海？”

月飞一愣，紧跟了上去，还想追问些什么，见主子面色一沉，瞥她一眼，她就识趣地噤了声，尾随主子离开书房。

在二进二厢房客人住的屋舍前院里——

老婆子、小丫头嬉笑成堆，这些个签了卖身契、被家人抛弃，送进大户人家来的卖身家奴，逢年过节的，有家也归不得，就把主人家当自个的栖身之所，生根落脚，合家团圆的除夕夜，就在这片院落里，聚一聚，放放烟花，图个喜庆。

小丫头胆子小，老婆子眼神不准，管家就找了帮手——典谟被强行拉出客房，持了细细的火棍子，帮着在院落里燃放烟花。

烟火“吱溜”蹿到上空，簇燃的光焰，令院子里的人们，拍手欢笑。

似是感染了节日的氛围，典谟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快看，这团烟花好美！”

最大的一个烟花筒被点燃了，砰砰放出的烟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典谟仰头看着，稍稍出神时，忽听耳边有人在轻唤：“阿笙！”转头，见来的是她，他眸中流出暖暖的光，温和一笑：“梅儿，你来了。”

“适才客人来时，你怎么不来席间，拼几盅，也凑个热闹？”

董沁梅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暖意、带着温度的笑容，令她不自觉地沉沦，迷恋。

“我不认得他们，不太习惯与陌生人搭讪。”

那种客套应酬的场面，每个人都似带着副虚伪的面具，他这性子又不擅长假意敷衍，或刻意讨好，更不擅与人打交道，索性自个在屋子里待着，不去凑那热闹。

直到被董家的家仆们闹腾着，硬是从屋子里将他拽出来，这才凑到前院，放起了烟花，——下人们见二姑娘来了，也不凑他身边嬉笑闹腾，个个识趣地躲到一边，几个小丫头壮着胆去点炮仗，炮仗炸开的一瞬，吓得丫头们捂着耳朵直跳脚，尖叫声起，他瞧着有趣，莞尔一笑。

“那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董沁梅瞅着他，语声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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