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梅二姑娘也不晓得自家妹子究竟行踪何在，还得依托董家忠仆冯三姑来指引，才寻到此处。

教堂前，一片绿地，一个穿着修女服饰的少女手挽花锄，正蹲在那里锄草。冯三姑颠着三寸儿小脚，一路小跑起来，冲那修女跑了过去，如慈母般殷切地呼唤：

“文卉！”

一声唤，少女闻之耳熟，抬头看见跑过来的冯三姑，吃了一惊，手中花锄落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愣在那里，直到确定来的正是自己思念已久的亲人，少女清澈的眼眸里，才渐渐泛起了激动的泪光，突然张开双臂，如雀鸟归巢，飞奔着扑入冯三姑怀中，娇憨地喊了声：“乳娘！”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令二人拥抱在一起，激动得热泪盈眶，久久不能自己。

前来迎接的众人，站在不远处，不忍打扰这二人，直到冯三姑平复了情绪，挽着少女朝众人走来，大伙儿才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一朵白云飘来，纤纤缕缕的清新之气，荡去世俗尘埃，却又孱弱纤细得不盈一握。

见了这位董家千金的庐山真貌，叶渎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明叔那番话：

……你要是见了她，就会明白叔所担忧的，也会明白叔的一片苦心了！

初次见面，正当众人惊叹少女气质空灵脱俗时，少女接下来的表现，却又令大家惊愕莫名——

走到近前，尚未来得及与众人见礼，董小洁却突然往后退却几步，急忙躲闪开了！

“卉儿，怎么了？”

冯三姑语气和蔼，低头关切着躲到她背后去的董小洁。

“他、他们为何都一直盯着我？”

看到来了那么多陌生人，少女忽闪着清澈大眼，如受惊的小鹿般，急急躲到了冯三姑背后，感觉自己正被那些人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腾地就红了面颊，分明是羞怯怯惹人怜爱。

“大伙儿都是来接你的。好些年未见，二姑娘还时常念起你，在老身耳边也念得慌，眼下见了面，自会好生看看你！”

冯三姑提及梅二姑娘，董小洁才稍稍探出脸来，看了看人群之首的董沁梅，神色间却有几分生疏了，似是在幼年时、与父亲领养回家的这位“姐姐”就没有培养起多大的手足情分，隔了这许多年再相见，彼此都觉已有些陌生了，不若乳娘在她心中的分量。

“姐……”

姐妹相见，隔了几步路的距离，互相打量一番。“妹妹”怯生生地一笑，“姐姐”却是微微皱眉，觉得妹子还似个长不大的孩子，眉目间还留有稚嫩青涩、不谙人情世态的懵懂无知，娇气儿得很！

但在皱眉之后，董沁梅心里头反而松懈了一根弦，看着自家妹子单纯柔弱的模样，她嘴角又泛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端着长姐般的架势，唤了声：“小洁，快到姐姐身边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董小洁乖巧地点个头，扑蹭着鞋尖，从乳娘背后转出，步步走向梅二姑娘。

这时，落在队伍最后面的金书言，也慢吞吞走了过来，远远的看到冯三姑领了个小姑娘与众人见面，心里已有几分明了，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目光中带了十足的审视意味，暗自打量着董小洁，——十五年前，阿玛额娘就与董家二老商定了这门亲事，说是娃娃亲，实则他比董家千金大了九岁，那时的董小洁年仅三岁，还会尿裤子，还得由三姑抱在怀里哄着。

他十二岁到董家做客，与董沁梅玩在一起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情境！

对这位董家嫡出的千金，他反而没什么印象，在董家大宅院里，时常听这小娃娃尿湿了裤子放声大哭，他就觉烦躁，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起初还以为与自个儿订亲的人是董沁梅，哪知却是这娃，难怪董家二老嘴里头念叨的是“娃娃亲”……

转念之间，他已走到了众人前面。

冯三姑眼尖地瞄见了“姑爷”的身影，慌忙追上几步，一把拽住董小洁，转了个方向，面冲金书言，急道：

“卉儿，快看是谁来了！”

董小洁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冯三姑已兴冲冲拉着她迎上前去，示意她赶紧看：书言公子可不就在眼前！

两人站到一起，可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儿了！——冯三姑很是心急，见自家姑娘羞怯怯、磨蹭蹭，迟迟未肯上前，她自个儿就擅作主张，将人一推，想尽快令“姑爷小姐”凑堆儿站！

“嗳？哎……”

被三姑姑推了一把，董小洁不由得往前冲上一步，险些撞到金书言身上，一抬头，冷不丁对上“金贵的爷”那两道审视的目光、冷眉冷眼地冲她那么一瞪，吓得这小姑娘“啊”地惊叫一声，慌忙往后撤退，急急退到冯三姑身旁，又躲人背后去，寻求庇护似的，一面双手交叠握成祷告状、一面蚊鸣似的小小声与冯三姑提到：“奶娘，神甫说不可……”

神职人员是清心侍奉天父、满怀拯救人们心灵的神圣职责，将福音传给世人——她的脑中被灌输了宗教理念，循规蹈矩，谨小慎微，虽是来此渡劫避难，许的也是暂愿，非真正意义上的修女，但她与堂区宿舍里老姑奶奶（老修女）朝夕相处，耳濡目染，儿女私情于她，如有鸿沟横在心中，似是不可逾越，稍有不对，赶忙在额头胸前两肩划十字，默念：“主啊，请宽恕……”

“……她唧唧歪歪的在做什么？”

“金贵的爷”眼角又抽搐了一下，只觉自个儿未过门的妻子这番举动实在唐突而滑稽，当他是怪物似的避之惟恐不及，怕男人怕成这副德行，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

楼挽月震愕之余，只觉好笑，好笑过后，又觉担忧：爷结的这门亲，这即将迎娶的娘子像是心智不全，长不大似的，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独自处在另一个世界、与他们格格不入！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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