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抬手，以手背抵在唇上，似在擦拭，又似在回味，她也分不清他那种手势的意思，心，跳得很快，脚步虚浮着，踉跄了几步，直到脚跟子磕碰到床脚，一下子跌坐到床上。

她用力抓住床沿，深吸气，稍稍稳住神，抬头，盯着他，脱口问：“你疯了？”她有种被他耍着玩的感觉！他的放纵不羁，他的任性妄为，已然超乎她容忍的范围——不爱她，为何还来亲吻她？如果，他只是想看她狼狈受屈辱的神态，那么，他做到了！

“疯？”他只笑笑，蛮不在乎，“是你在挑战我的耐心！”

“什么意思？”她疑惑、猜不透他。

“你要与我成亲，还不许我填房，那么……”他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拽下衣架上那一件男子长衫外褂，塞到她怀里，故作冷漠地道：“这是什么？董爷故居里另有娇客？”

“这、这是……”她低头看那件长衫，认出是那戏子的衣物，心知他错入客人房，张口刚要解释，他却冷着脸，一把拉开房门，而后，将她推出门外，甩上房门，他在房间里闷闷地道：“先把你自个的心拾缀一下吧！我倦了，别来烦我！”

董沁梅愣在门外，盯着冷冷隔挡在面前的那扇门板，心里头迷茫了：他这是……吃醋了？！

莫非……他心里头还是有她的？

张嫂在一旁嘀咕：男人嘛，都是要面子，口是心非罢了！小姐您别往心里去！

董沁梅回过神来，见张嫂仍端着早膳候在门外，她摇了摇头，将手中捧的衣衫推到张嫂那里，吩咐道：“贝子乏了，先别进去扰他，你先把这件衣衫拿去洗了，等贝子醒来，给他换间房，备些热水、点心，唤个机灵点的书童来伺候他。”

张嫂喏喏连声，退了下去。不稍片刻，门丁奔来，冲主子禀报：“月姑娘来了，前门入不了，她打后门进的宅。”

“前门怎么入不了？”董沁梅一听，就觉蹊跷。

门丁愁眉苦脸，道：“厚老再三交代小的，不许打开前门。”

“哦？”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楼挽月还没进门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说着，她也往前门走。

门外人声、脚步声，都渐去渐远，窝房间里的金书言，暗自松了口气，眼底又浮了几许玩味，瞄向床榻，也不管横梁上的怪人还在不在，他胆子忒大地坐到床上，一面伸手撩向幔帐，一面低声道：

“酸丁儿，我知道是你！别躲了，快出来吧！”

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慵懒而性感的气息，暧昧之中，撩逗人一般。

那一声“酸丁儿”，就已点破了藏身此间的女子身份，他此时兴味十足、又有些急切——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冲她当面问个明白！包括那夜火车上发生的事，以及董小洁失踪之谜……

她既然还活着，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不失时机的、想要将心中疑团悉数解开！

怎料——

一撩幔帐，后面却是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人影？

抬头，再看横梁上，也空空如也。

原本床里床外三人凑麻将似的“热闹”场面，眼下，却只剩他一人独守空房，那人儿，似已插翅而飞，遁匿无踪！

窗外，忽闻一个女子的笑声，老远的在那里唤：“书言贝子是不是在屋里头啊？”

一听，就是那个“话匣子”来了，特聒噪的女人，一向不受他待见。

任凭窗外风声雨声人声、纷扰不歇……他往床上一躺，闭了眼，寻那周公对弈去。

“贝子来了，小姐心可安了？”

人未到，笑语先至，已在前院忙活开的下人们，也知来的是谁，一抬眼，果然看到月飞风风火火的走来，穿过庭院，追着梅二姑娘的脚步，去了前门那头。

董宅的前门，那两扇金柱大门已然敞开，门丁站在那里，惶惑不安地搓着手。董沁梅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俯视下去，只见阶下默然站着个人，似是站了许久，进不了门，表情极是尴尬。

月飞紧走几步，至门口，凑上去一看，不由得笑了：“我道是谁呀，楼姑娘，怎么来了也不往屋里头坐？傻站在那儿淋雨，图个凉快？”

话中不无奚落嘲讽，听来更觉刺耳，楼挽月抬头看了她一眼，默然，似是没了以往绵里藏针、针锋相对的气焰，僵立在门外台阶下的她，神色有几分落寞，颇有那么些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萧瑟与悲凉。

董沁梅开门出来，站在台阶上，端足了架子俯视下去，见楼挽月似是明白吃了闭门羹之后、还要受一番奚落嘲弄，也似是有了心理准备的，就站在那里保持沉默，准备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悉听尊便！

看样子，是不指望贝子来帮她说几句话、打个圆场接她进门了。——书言那性子，没将她甩得远远的、自顾自地潇洒快活去，还能由着她跟随左右，已然是极好的了，若是来了麻烦事，她没有能力解决，也不可将麻烦推到主子头上去，那只会显得她这个“包衣赫赫”更不中用！

楼挽月这厢忍气吞声，董沁梅那厢却步步逼近！—— 一步步的走下台阶，走到楼挽月面前，董沁梅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在她耳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就令她脸色骤变，额头竟冒出一层薄汗！

董沁梅说完那一句话，转身就折返宅门里。

楼挽月咬了咬唇，猝然抢上几步，“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就那样直挺挺的跪在了董沁梅的面前。

月飞大吃一惊。

董沁梅只是瞥了她一眼，由她跪在那里，竟也不去搭理，举步绕过她，径自走回门里，冲门丁说了句：“把门关上。”就头也不回的、穿入庭院。

月飞看了看仍跪在门外的楼挽月——在门丁关上门的一刹那，楼挽月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嫉恨之芒，那一眼瞪来，瞪得月飞心尖儿都哆嗦了一下，慌忙追着主子的脚步穿入庭院，避得远远的，心里却总觉得自个儿背后被两道毒烈的目光灼烫着，如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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