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月飞小心翼翼地问道，“怎、怎么了？”

“你难道不知道……”她看向月飞时的眼神，暗沉得犹如即将吞噬一切的泥沼，心情忽如这阴霾密布的雨天，“她用的兵器，就是长链么？”

月飞从未亲眼见亵渎当面亮过兵器，但在小姐口中一连听到几次那个“她”，在小姐骇人眼神的提示下，她渐渐紧缩了心腔，脸色刷白，战栗道：

“您是说叶、叶佛爷……她回来了？！”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来寻仇索命，如何不叫她骇然心惊！

董沁梅咬牙冷笑，刚想说什么，突然神情又是一变，退后几步，定睛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那处紧闭的房门——她刚刚就来过这房间，记得分明是书言住进去的这间房——他错入的正是那戏子的客房！

刚刚，书言就在房里……莫名其妙地发出呵喝声，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吻了她……

他突然像转了性子，竟然吻了她！

当时还以为他是吃醋、是想要霸占与控制未来妻子的大男人心理在作祟，眼下细想，拥有霸占欲和主宰 的人，分明是她自己！他，不过是以冷漠来武装自己，内心却是一匹脱缰的烈马，放纵不羁！

不服约束的他，从未有过约束别人的举动，他只是向往自由自在，想要冲破俗世间一切禁锢，自小叛逆任性惯了，何曾在意董家有无其他“娇客”？

甚至连两家联姻，都是他极其抵触、想要逃避的事！想要以一个霸道的亲吻来宣布私有权，来约束未来的妻子？

这绝不是他的作风！

刚刚，他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急于推她离开这个房间！像是这房间藏了她不能知道的秘密，而他急于隐藏和掩护，一时情急，才不顾一切地吻了她……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他在给谁打掩护？那个女飞贼？！他与她不是仅有一面之缘么？何故，他肯为她做这些？

房门依旧插了门闩紧闭着，她悄然推了一下窗格子，透过窗户缝隙，看到他在床上安睡，心知这房中，此刻再无旁人了……

她终是晚了一步！

“书言贝子也……看到她了？”月飞不愧是她的心腹，仅看她的眼色，就猜到了一二，不由得十分担心，“要不要我传口信给千……”话未出口，就被董沁梅瞪了一眼，她忙警觉地闭口不言，跟随小姐疾步离开这片院落，离得远了些，才听小姐冷嗤道：“别再跟我提那个千总！要不是他有私心，想要借机清理门户，何至于‘引贼入室’？茂师爷竟也轻信了此人，如今可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听着小姐那通气话，月飞噤声不语，心知她是气昏了头，把当初物色人选、同茂老一道挑准了叶佛爷这事，全数埋怨在了茂文昌与千总的头上，倒是把自个儿的责任撇了个干净。

走着走着，董沁梅渐渐冷静下来，耳边听到唱戏声远远的传来，一抬头，才发觉自己竟走到了河滨与菜圃交接的绿荫道上。

杨柳依依，细雨朦胧之中，有个人在河滨堤岸上，对着一口大缸，正在那里练嗓子。

她站在那里，眺望河滨，任凭头发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地粘在面颊与颈项，蜿蜒淌下水滴，沁凉入心，一扫烦躁心绪。

月飞默默接过下人送来的伞，打起伞来，给小姐遮风挡雨。

油布伞上，散发着淡淡桐油香味，那是干爹当初领着她、头一回进这董宅家门时，为她撑过的那把伞。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换过其他的伞，即使这把伞破旧了，也要吩咐下人拿去修补好了，再用。

当初与干爹走进这家门的感觉——彷徨之中，带着小小的雀跃与期盼，盼着这个家，能够带给她的温暖与呵护……

当初的心境，清晰地留在记忆里，浮在心头，却，已回不到从前！

年少时，那份纯真，被岁月打磨得点滴不剩！如今回想，只觉当初的自己，天真得可笑！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眉梢又挑起了几分冷傲，重又恢复沉稳自持之态，如大家闺秀，一派的端庄，曾经的自卑被自负掩盖，倔强得不肯松懈一口气，稳稳地站在那里，以旁人探不到底的城府，酝酿着、思量着，久久，才开了口：“他在那里，待了多久？”这话，是冲此处放哨的一个护院壮丁问的。

壮丁恭敬回禀：“卯时四刻来的河滨，阿笙先生一直在那儿练嗓子，未曾离开。”

“派人暗中盯住他，一刻也不能放松！”那戏子是她手中的一枚棋，也亏了她预先布下这一局，有备无患！

哪怕闲棋一枚，如今也能派上用场了。——“她”的软肋，始终牢牢握在她手里，不怕“她”不来就范！

“要不要我亲自盯梢？”

原本不太理解小姐为何留那戏子在身边，还以为是杞人忧天，也曾暗笑小姐多虑，此时此刻，月飞才恍然，对小姐那番深不可测的城府，委实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误信过你，看到你在他身边，她还会再上钩么？”

董沁梅心中，另有盯梢的人选，只接过月飞手中那把伞，渐渐走向绿荫深处，引着月飞，到极其隐蔽的那个角落里，让月飞捡起一枚小石子，命她去打树梢上婉转而鸣的两只翠鸟。

月飞初时不解，却也依言去做了，——“吃通”在道上能有立足之地，手底下的工夫自是不弱的，打两只鸟，轻而易举。

利索地完成了这件事，董沁梅才在她耳边轻悄悄说了些话……

月飞听得心头一惊——

好一个，一石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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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申城里头，一则传言甚嚣尘上。

戏迷、茶客聚集地，不知打哪里传来的风声，就那样四散开来，人们茶余饭后，都在那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话题总绕着那则传言——

据说，金桂园里的活招牌，“小玉堂春”前些天请了媒婆来说媒，像是要下聘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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