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

听到柳素心这么说，江城子心里咯噔一下，他抬起头来，看着柳素心。

她说得没错，现在的他，等于是在风暴中心，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有什么困难，可以与父亲商量一下，可是现在，父亲过世了，江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可商量的人了，他岂止是在风暴中心，他简直像躺在烂泥塘里，陷在沼泽地里，没人能帮得了他。

江城子嘴角浮起苦笑，口腔像含了满满的中药水，素心那么瘦弱单薄，一个农村的小姑娘，一个乡下教师，她能有什么办法救他于苦海，不，她没有办法。

与此同时，柳素心也在看着江城子，记得以前，她看着江城子的时候，心充满了自卑感，那种感觉，就像雌孔雀看到雄孔雀开屏，他们的尾巴那样美丽，那样当四射，那样的夺目，而自己身为他们的同类却是那样的丑陋那样的寒碜，上帝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以前，江城子虽然是一个残疾人，长年坐在轮椅上，但是他面白净，五官致，气质儒雅，尊贵如同王者，柳素心看着那时的大表哥，只觉得自己给他做最下等的女仆都不配。

可是现在，江城子骨瘦如柴，大眼深陷，眼球布满红血丝，他的皮肤不再白净如玉，而是面发黄，眼圈发青，那种闪闪发光的自信和唯我尊奇迹般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走投无阮籍哭途穷的悲伤，他仿佛一个得了绝症的人，他仿佛被打垮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如果她不想办法，让大表哥脱离这个环境，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这里。

要知道，看了几年的报纸新闻，有多少大老板最后因为资金链断了，选择跳楼自杀，或者跳崖，或者上吊，或者开煤气，各种各样的自杀式　w，因为他们在那个环境里，深知欠下巨额的高利贷，永生永世还不清，活着比死痛苦多了，所以他们果断地从容地赴死。

现在江家在这样的境地里，江城子苦苦支撑着，但是资金链断裂是迟早的事，一旦资金链断裂，江氏集团会如同雪崩。

在深圳呆了几年的柳素心知道，江城子想凭着一己之力让集团度过难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除非是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阵阵夏雨雪。

跑也要趁早啊。

因此，她看了江城子一眼，鼓起勇气说道：“表，表哥，我有一个方法，我是为你着想，说出来你不能生气。”

江城子愣了愣，估摸着猜到了她会说什么，他温和地说道：“说吧，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听到他这样说，柳素心的胆子才更大了一点，她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表哥，你觉得这样苦苦坚持下去，能够度过难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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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摇了摇头，对她说道：“希望是千分之一，而有我也不知道这希望是什么，只是想拖一天是一天，就像一个癌症病人，明明在痛苦地被病魔折磨着，可是拖一天是一天，活一天赚一天，也许明天，后天，新的治癌症的病就发明出来了。”

柳素心呆了呆，表哥是多么无望啊，无望的坚持着比带着希望的坚持更加需要恒心和耐力。

柳素心说道：“你觉得能等来解药吗？”

江城子笑了笑，说道：“我现在的想法，也是拖一天是一天，活一天赚一天，也许明天，后天，家突然改变想法，觉得我们江家人没有罪了，家也许不再大力反腐，大家松了一口气，又愿意和我们江家做生意了。”

柳素心说道：“这是不可能的，大表哥，家反腐刚刚开始。”

江城子没有吱声。

柳素心抬起头，认真地去看江城子的脸，就发现他的眼睛里面，一点点亮光也没有了，就像萤火虫慢慢地飞远，最终飞入到了黑暗的洞穴里。

柳素心慌了，她知道因为她说出来的话大表哥难过了，她伸出手，握紧了江城子的手，他的手像水泥一般僵硬，像冰一样冷，她急快地说道：“表哥，我的建议是，趁现在还来得及，你把你手上的不动产，什么房产店面厂房等能变卖的统统变卖，自己换一一大笔钱，存到瑞士的银行，然后出去，这样，至少，集团破产了，你个人的生活无虞。”

听到柳素心这么说，江城子惨然一笑，对素心说道：“你建议我跑？”

柳素心脸孔 辣起来，但她点了点头，虽然跑这个词难听了点，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她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你一直留守在这里，最后肯定是集团也倒了，你一分钱也没有了，表哥，有钱人都是这样做的呀，没什么好自责的，那些员工，你走后，他们会找政府要钱，然后，他们会重新找新的工作，我在深圳呆了几年，员工们都是这样做的，有些老板更无耻，在跑之前，甚至向员工集资，骗了员工积蓄多年的血汗钱再跑到外去，我们不这样做，已经很好了，江别怨，不也跑几次吗，安城的企业破产了，他跑了，深圳的企业破产了，他也跑了，现在人不知去向，也不知是死是活——”

江城子打断柳素心的话，对她说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素心住了嘴。

几分钟过去，两个人沉默着，外面的太阳慢慢地斜下去，四周围笼上了一层红的轻纱，这美丽的暮景，可是暮景总是让人难过的。

江城子才出声，缓缓说道：“素心，我是不会跑的，江氏集团是我的心血，也是我爸的心血，如果江氏集团倒下，我再也不会什么东山再起再开创一个集团，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会陪它到最后一刻，所以，你不用再劝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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