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腊月二十九的前一天，二十八，中恒集团开了一个特别大的年会。钟乳石叫女儿一定要去参加，钟繁绮不想去，老头就不停地打电话到家里来，电话差点打爆，简直热情如火。她妈都要被电话声吵得心脏病发作，钟繁绮为了息事宁人，只好答应老头去参加年会，心想着一个员工年会，有什么好看的呢。

钟繁绮担心第二天的复仇大计，又思念满楼，实在没有心情参加年会，可是满楼老家在很远的乡下，那时候穷的乡下没有装电话，装了也舍不得电话费，又怕他们两个谈恋爱的事被他爸妈发现，所以繁绮没法和满楼煲电话粥。

她想着等到过完年，第二个学期开学，她一定要给满楼买一个手机。

这样，在她爸的热情相邀下，钟繁绮身着盛装去参加年会了。

在嘉宾席落座，往前后左右看了看，却看不到她爸，她心里奇怪，想着老头可真有意思，叫她来参加年会，自己却跑得不见影子，真是无聊透顶。

她想着看几个节目，意思意思一下就回去睡回笼觉去了，结果，主持人出来，开始致词，然后报幕：“第一个节目是由我们钟总演唱《东方红》！”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钟繁绮被雷了一下，她爸会唱歌？人家唱歌是要钱，她爸唱歌是要命，亲爱的父上大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活泼啊，这些员工辛苦了一年，等着回去过节呢，你想让他们死在这里吗？

不过虽然钟繁绮被深深地雷到了，钟乳石还是在热烈的掌声中闪亮登场了，一身正装，甚至还涂了胭脂，画了眼线，整个人有点像马戏团的猴子。妈蛋，总裁就是好啊，虽然唱得极滥无比，长得惊天地泣鬼神，却有一群年轻漂亮的妹纸穿着军装扎着两小瓣挥舞着红旗给他伴舞。

钟乳石鸡立鹤群，在台上那个嗨啊，简直比男明星还要自信，唱到一半，他话筒对着观众席，整个身体闪着拍子说道：“亲爱的朋友们，我们一起来好吗？”可你妹的，这年代，谁会唱《东方红》这种老古董的歌啊。

面对着鸦雀无声的观众席，钟乳石只好拿回话筒，深情自嗨：“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可见对于冷场，钟乳石毫不介意，一个人很嗨森地唱完整首洗脑神曲，然后在热烈的掌声中意然未尽地下去了。

钟繁绮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爸终于不用再折磨别人的耳朵了，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想着听几首好歌洗洗耳。

接下来两个节目是员工唱的明星歌曲，什么《盛夏的果实》《离别》都是当时最流行的歌曲，唱得不错，钟繁绮听得挺享受的。

然后，主持人又出来报幕，“接下来请欣赏钟总的服装秀！”

呃的神啊，钟繁绮震惊地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然后又缓缓地坐了下去。她爸还要不要人活了！

她爸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自信，一个人这是要承包整个年会的节奏吗，人家总裁承包鱼塘，你就承包晚会，有钱任性也不能到这种地步，这样的霸气侧漏会让人讨厌的！利用手中的权势随便自己怎么爽就怎么来，也不考虑底下员工的感受，简直就是感官上的强奸。

钟繁绮心虚地回头看了看员工的表情，一个个都是苦瓜脸，哈哈哈。

随着音乐声响起，钟总闪亮登场了！各种奇装异服，西装配短裤，毛衣配苏格兰裙，超人装，蜘蛛侠装，蝙蝠侠装，皇帝的新装，最后居然只穿着一条内裤顶着大肚子出场了！

钟繁绮只差没活活吓晕，她真想转身大声对所有人吼一句：“这个人不是我爹！”

天啊，她上一世，要是有她爸那样自信，她至于上江别怨的当吗？只可惜啊，她只是上辈子样子像他，形似神不似啊。

接下来，钟乳石服装走秀完毕，隔三差五地总会回归舞台，表演相声，小品，脱口秀，还有诗朗诵，总之，一个人占了年会三分之二的节目。

钟繁绮整个人都汗成落汤鸡了，她想着她爸真是绝了，在他们中恒集团工作的员工真不容易啊，简直拿生命在工作，不但要完成工作任务，还要受自恋到奇葩的老总各种折磨。

终于，整个年会结束了，钟乳石做总结陈词：“各位同志，提前祝你们春节愉快！我之所以在年会上这么活跃，我是想告诉大家，每个人要像我活得这么自信！我就是帅的典范，帅的标杆！对，就是这么自信！只要人人像我这么自信了，我们中恒集团就能屹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我们的企业文化！”

底下是热烈的掌声，只要你成功有钱了，拿钱砸别人，歪理也会变成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不像之后马云出名了，“不要低头皇冠会掉，不要流泪，坏人会笑。”这种傻白甜的言论也会冠到他的头上，世界就是这么讽刺。

钟繁绮回头看一下，那些长相极丑无比的男员工女员工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他爸搞笑疯魔到最后，居然成了正能量，励志典范，神啊，带我回火星去吧！

腊月二十九那天，钟繁绮很早就醒了。她看了看外面的天亮，外面像煤井那么黑，她拿起手表看了一下时间，才凌晨三点。

她缩在被子里，强行让自己睡觉，可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钟繁绮想着，如果江别怨准时赴约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应该起床穿衣了，然后对着镜子梳打打扮，带着一份雀跃的心情出发。

一个人带着这样的心情，以为能会到佳人，结果却只能会到失控的大巴车，知道结果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钟繁绮的大眼在黑暗里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想着她做的到底对不对呢？

虽然不会有人知道，但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是谋杀啊。

谋杀就是主观阴谋杀害别人，此时此刻，她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情啊。

钟繁绮有些不安，害怕有人会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审判她，以后死了会堕入地狱。

可是——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血流披面的变成一堆碎肉的父母，债台高筑的家，还有满楼空洞悲怆的大眼——

不不，她没有做错！

假如江别怨这一世是一个好人，而不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想着骗她家的钱财，他自然不会有事。

这一世的他，和上一世的他，简直就是复制的，从里到外一模一样，良心简直变成了黑色，不不，他们本来就是同样的人，试问，这样一个良心喂了狗的人，她有什么好同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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