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时雨时晴。

中秋收假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早自习，韩深覆着课本背了几篇在渊冲没学过的文言文，耳边轻声一响，陈尘从教室门口进来。

往常一直是到教室的领头羊，今天居然踩点进门。

刚坐下，韩深闻到一股驱之不散的烟草味。

很淡，但隔得近，混合着陈尘身上的香气勾入鼻尖。

牛逼，敢抽烟进教室。

陈尘倒是若无其事取出一本名家散文集，指腹轻轻蹭了蹭书脊，翻开。

韩深懒得问，前排顾辛鼻子灵，对烟味很敏感，一会儿回头问：“你们有没有闻到烟味？”

她确定味道是从后桌散发出来的。

陈尘一脸漫不经心，附和了句：“对啊，谁抽烟？”不明所以地看向韩深。

突然背锅的韩深：“…………”

我他妈——

他俩之间要选个抽烟的人，谁嫌疑更大毫无悬念，顾辛恍然大悟，对韩深露出个抚慰的眼神：“小韩哥哥，抽烟对身体不好，在学校被老师发现更惨，你要小心一点。”

她转过去，韩深一脚踹上陈尘桌角：“你是人？？”

陈尘挑了点弧度：“小韩哥哥，听到没有，别在学校抽烟。”

贼喊捉贼。

白莲花。

周围背书声音突然沸腾了一倍，是老秦蹬着高跟鞋从后门进来了，左右扫视。

韩深给陈尘比个中指，继续背书。

老秦到讲台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宣布：“现在天气逐渐转凉，课间操也该重新练起来！第三节 课下课开始，跟高一时候一样，还是围着操场跑步，没有特殊情况，不许请假！”

底下一阵哀怨。

大课间在教室嬉戏玩耍不香吗，非要去太阳底下跑出一头臭汗？

老秦对这些哀怨置若罔闻，叮嘱两句出了教室。

韩深以前的学校也跑操，第三节 课下课起身，忽然一群人往陈尘座位边靠，摸出手机塞在他手里：“尘哥，我家宝贝暂时托付给你了。”

“周汤圆肯定要趁大课间搜手机，未雨绸缪。”

“帮帮忙，好兄弟！”

陈尘应付学校抽查已经有了丰富经验，一个个接到手里，随后去了办公室。

老秦正把高跟鞋换上运动鞋，抬头说：“一会儿我跟你们一起跑，喊大家准备好，为身体健康着想！”

而在旁阅卷的物理老师余捷，一看到陈尘就知道他干嘛来了：“……你——”

陈尘给一摞手机放到他抽屉里：“帅哥，同学们说帮忙就众筹给你买新皮肤。”

余捷是个教书挺随性的人，何况附中学生听话，他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忙藏藏手机，开假条让学生出校门改善伙食，施加小恩小惠，家常便饭。

笑了笑：“得了吧，还众筹，一人一块钱打发要饭的。”

“祝您排位十连胜。”

回教室，这时候音乐还没响起，李斐正冲着门外吱哇乱叫：“果然，周汤圆来了！他带着他的纠察大队来了！”

韩深探身看了看，周汤圆领着一队保洁阿姨掺杂老师，正气势汹汹往楼上赶。

教室里兵荒马乱，广播突然喷吐一声，响起集合哨声——

干涩的男声说唱道：“这个音乐叫做——”

韩深：“？”

“这个音乐叫做——”

一句一顿。

“这个音乐叫做，社，社，社，社，社会摇——”

燃爆全场。

韩深：“……”

附中学生比较懒散，为了调动学生积极性，政教主任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大家欢呼雀跃着往操场上跑，韩深对这个骚操作是服气的。

他拉开椅子打算跟上，侧目见陈尘站在窗口，从抽屉里掏出什么东西塞到了校服兜里。这时候教室人已经不多，其他人看不见，但韩深一眼认出了打火机和烟盒的一角。

“走吧。”陈尘刚抬手要搭韩深的肩膀，被推开。

韩深话里有火：“玩深沉？”

“……”陈尘一时没明白他怼人的触发点。

“装忧郁少年？”

抽烟抽到教室里来了。

陈尘心里哦了声，手放到校服兜里，指尖无意识捏紧了香烟盒子。

两两沉默。

韩深没再理他，下楼直接去了1班列队的区域。

“你们不要唉声叹气，跑步是为了身体好。现在矮一点的同学站前面，高的站后面，排面要整齐美观。”老秦热情饱满地左右打量，看到姗姗来迟的陈尘，指向后排：“你个子高，站后面。”

随着跑操铃声，队伍陆陆续续沿跑道动起来。

韩深在最后一排，跟陈尘肩并肩挨着。

胡皓频频回头冲陈尘努眼睛：“尘哥，好多女生都回头看你！”

不在一个教室几乎见不着，鹣鲽情深，外班女生只能趁跑操集合看看他，充当永无希望的望夫石。平常听见这话陈尘要回怼一句“别给人家小姑娘造谣”，今天低头跑步，兴致恹恹什么也懒得说。

“周梓歆！周梓歆！卧草！这短裙大长腿，我的妈——”胡皓一点没注意到他尘哥心情不佳，拽着他校服那一通拉扯，扯得陈尘人都歪了。

“你不要烦。”陈尘说。

“你们后排干嘛呢？遵守纪律？不要闲聊！”陪跑的老秦在原地踱步，瞪过来。

胡皓顿时收敛行为。

陈尘漫不经心抬手勾衣服，拉拉扯扯间，“啪嗒”，有东西从兜里掉了出来。

——烟盒跟打火机。

胡皓眼神霎时变了，还没来得及遮掩，老秦一双雷达锐眼已经盯了过来。

附中对学生品德要求严格，老秦更是猛女一个，咬了咬腮，没看清楚是谁身上落下来的，冷声道：“其他人继续跑，你们几个，给我过来！”

“无法无天了是不是？高中生应该干高中生的事，不要去追求一时新鲜刺激！我先问，这是谁身上掉出来的？”

最后一排就是胡皓，韩深，陈尘和另外两个特别乖巧沉闷的学霸。

胡皓，陈尘，俩学霸，一看就不是抽烟的料。

老秦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有了答案，看向素来爱追求新鲜刺激的韩深，满脸怒其不争。

韩深：“…………”

第一次感觉世界恶意这么大。

反正到附中形象也成这样了，韩深在太阳底下微微弓着脊梁，脸庞染了层薄锐的雪白，很无所谓地一点头。

“没错，是我的。”

胡皓摸了摸下巴：“……但我看见这是从尘哥身上掉下来的。”

韩深嗯声：“我放他衣兜里，让他帮忙收着。”

陈尘现在是什么反应他没抬头看，光记起昨天下午在破旧居民楼的场景——

跟放电影似的，陈尘细长的手指一碰唇：“嘘。”

不要告诉别人。

“还帮他藏烟！”老秦听到这话一时气结，怒气冲冲看向陈尘：“你对你同桌很纵容啊！”

陈尘：“……”

没想到韩深会主动揽错，陈尘莫名勾了下唇角，说：“烟是我的，他在包庇我。”

韩深既然已经认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我的，他想替我背锅。”

胡皓：“……”

你们感情好好哦！

敢情这还是年级通报资格竞选赛？

老秦很久没见过这么相亲相爱感天动地的同学之爱，翻了个大白眼，心里打着算盘。

陈尘是听话懂事的年级第一，而韩深从刚转来就一枝独秀，奇花一朵，到底谁抽烟不是显而易见吗？

也不是偏见谁，理性分析，抽烟明显更符合韩深的所作所为。

不过陈尘居然主动挡枪子儿，令老秦相当无语：“就这么心疼你同桌？啊！就这么想保护他！”

觉得这话很不对劲的陈尘：“……”

韩深：“……”

胡皓回过味，顿时明白是这么一回事，猛拍大腿：“孽缘啊！”

当初那贴子何错之有？

妖艳同桌惑乱学神！

有几个老师注意到情况，都凑过来看热闹，老秦再横也是窝里横，不想自己学生受罚。给烟和打火机往包里一揣：“你们两个，立刻，马上，回教室给我写3000字检讨，晚自习之前交给我！”

听到这最终审判陈尘叹了口气，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这俗语似乎不太合适？

算了，无所谓，凑合着用吧。

雪白刺眼的阳光从走廊斜切下来，韩深走在楼梯前面，裁剪的身影凛冽又清峋，光影晃动，好像什么都不会让他回头。

陈尘看了一会，探指勾住他衣领，往后轻轻一拉：“同桌，要我怎么谢你？”

“谢你大爷，傻逼。”韩深没给好脸。

陈尘嗤笑：“菜狗还说我？”

韩深转身，被陈尘拽着手臂往扶栏一抵，气息挨得很近，说话字字砸脸。

“出什么风头？同桌，真心疼我？”

韩深看着他，后悔了。

就该让他被老秦当场抓获，崩了道貌岸然的人设。

“现在两个人都要写3000字检讨，开心了？”韩深推开他。

陈尘一手放在校服兜里，抓了下耳侧的头发，视线转向他时笑笑，目光变得漫然，好像阴霾都放晴了。

走了几步才听见他略低的嗓音：“挺开心的。”

“我不开心。”

到走廊校服又被拽住，背后说：“谢谢你，小韩哥哥。”

这声轻飘飘的，却好像在水面划起涟漪，让韩深有点不对劲儿。

具体说不上哪儿不对劲，但跟别人叫他就不太一样。

好像心口被挠了一下。

叶莹从办公室出来时，正看见两人在走廊上拉拉扯扯，她抬高音量：“陈尘，来给我抱下作业。”

陈尘松开勾住韩深校服的手，懒洋洋拽了下衣领，走过去。

刚才叶莹在办公室已经听说了两个人的遭遇，私心一直喜欢陈尘这个学生，笑道：“出息，又写检讨了？”

陈尘不以为意：“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写检讨呢？吾日三省吾身。”

“……”

叶莹想了想说：“你上高中也就写过三次检讨吧，每次都跟你同桌一起？”

阳光刺眼，陈尘回头看了看走廊，韩深已经进了教室，只看到半截明快的剪影。

他给舌尖在腮部顶了顶，垂下视线寻思半晌。

“可能是有特别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是有缘分。

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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