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比以往都早。

到凛冬时，附中身处南国，居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春节临近，高一高二年级都放假了，只有高三的学生还在补课，下课时打开窗户，寒风抖了抖吹进来，立刻响起一片缩脖子的声音。

“关窗！我日你妈！”

“冷死了。”

“又冷又饿，日子难过。”

章鸣跺着脚回头敲敲韩深的桌子：“江湖救急，韩哥，猛男牌暖宝宝借我贴一片？没办法，我身体真不行，特别虚。”

“……”韩深放了笔，探手伸陈尘桌肚里翻找。

这暖宝宝是前两天小顾肚子疼，陈尘去校外吃饭，顺手买的。剩下的没用就一直放桌子里。摸了会儿，指尖触感从藿香正气液、风油精再变成感冒冲剂。韩深忍着放弃的冲动继续摸索，终于摸到了一片暖宝宝。

刚要起身，头顶拢来一片阴影，颈部随即被微冷的指尖轻轻摁住。

陈尘的声音：“找什么呢，小朋友。”

韩深推开他，给包装甩到前桌：“找卫生巾。”

章鸣：“……”

不是吧。

男人贴个暖宝宝，是不是要被这么嘲讽？

“你桌肚里垃圾该丢了。”

陈尘看了看，抽屉里杂物虽然多，但摆放整齐，赏心悦目。随便翻出个纸盒，里面装着他俩上课递的小纸条，陈尘拒绝了：“不是，没有，不扔。”

韩深不想管他，低头继续解刚才的数学题，感觉衣兜微微紧了紧。

干燥修长的手伸进来，刚抱过作业略为发冷。不徐不缓抵入他指间，十指相扣。

“暖暖我。”陈尘的声音抵入耳膜。

韩深懒的说话，冬天外套厚，偷偷牵手不易察觉，直到捂出一层薄汗。

解完题想睡会儿，刚趴下，老秦从门口进来了。

冬天大家不爱出教室，蹲座位里怂成一团喝枸杞养生茶，老态堪比中年人。老秦好气又好笑：“最近学习很累？不过还好，下午就放假了。”

李斐默默喊了一嗓子：“后天就过年了。”

“……就你话多，嘴合上。”

“得令。”

李斐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老秦接着说：“寒假放到大年初七晚上，回学校，咱们接着补课。”

教室里很安静，没再发出天真的负隅顽抗的声音，已经习惯了。

“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明年年初是最后的攻坚战，正是出成绩、出结果的时候，不能放松！我一直相信一句话，事在人为……”

章鸣嘀咕了句：“搞传销呢。”

高三，总得时不时给学生打个鸡血。老秦任务完成，开始布置作业：“其他科任老师都布置了吧？那我就不布置了——”

“耶！”

“——不会吧！”

教室里骤然欢呼后，意识到这应该是陷阱，放假怎么可能没作业？！

警惕地看她，果不其然，老秦笑了笑：“但是，给大家发布一个任务。”

教室里立刻颓丧。

少年的快乐和难过就是这么简单，老秦逗乐了：“我还没说什么任务，叹什么气？”

“肯定没好事！”

“或许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天下苦秦久矣！”

老秦：“……”

小兔崽子，有完没完。

老秦干脆拉下脸，没两秒，教室安静如鸡。

吃硬不吃软，老秦真没辙：“都说了是好事。放假期间，以组为单位拍摄一个至少5分钟的短视频。内容无所谓，跟高中有关就行，记录你们的友情，成长，或者附中的回忆——”

教室里已经炸了，没人听她说什么，激烈讨论。

“我操，拍视频？谁会拍视频？”

“微电影行不行？抖音，快手短视频行不行？”

“……”

“爷的青春要结束了！”

老秦笑看这群闹哄哄的学生，神色慈爱，等安静下来才接着说：“8组，8个视频。到时候等高考前最后一天晚上，放给全班同学看。”

教室里喧闹了会，某种情绪漫上来。

别离的笙箫，已经暗暗准备着奏响。

老秦离开，章鸣转身敲陈尘桌子：“视频怎么拍？”

陈尘召来全组人，问：“有没有人会拍视频？”

“我不会。”

“我不会。”

“我不会。”

“我不会。”

“……”

陈尘制止接下来的废话，直接道：“没事，不会可以学。这样吧，这几天我们先商量主题和内容，过了年，找个时间聚头，再拍。”

章鸣果断赞成：“行啊，明天有空，不然一起聚餐，顺便讨论讨论？”

其他人都觉得可，陈尘嗯了声：“那就这么定了——”

“等等。”韩深声音挺低，“我明天来不了。”

“怎么了，你有事？”

韩深知道自己平时不合群，凡事都得人请，有点屈尊纡贵的意思。但明天是真去不了，看了看陈尘，移开目光：“下午的机票，回渊冲过年。”

陈尘怔了怔，一时没说话。

少了个人，大家都沮丧，章鸣见状安慰说：“多大点事！那我们先找素材，等你回来了一起拍。”

“也行。”顾辛接话。

打铃后人都散了。最后一节课，忙着收拾作业和教辅资料。

“几点机票？”陈尘问。

“三点多。”

“来得及一起吃个午饭么？”

韩深转向他，抬手拉着他袖子，一会儿才说：“住校东西多，我爸妈来接。”

陈尘叹了声气：“怎么不早说？”

“我也刚得知反抗失败。”

陈尘笑了：“行吧，回去跟爸妈好好过个年。”

韩深不以为意：“你放假了在哪儿住？市南区？”

“嗯。”

韩深回看陈尘，他神色平静，眼底没流露出任何情绪。开始整理本学期几乎全考满分的数学卷，随口问：“你说这些试卷是送给学弟学妹当标准答案，还是卖废纸比较好？”

“……”

算了。

韩深没理会这问题：“明天，你去买副对联贴门上，除夕多弄点吃的，到时候给我看。”

陈尘不觉笑了笑，声音挺低：“好，给你看。”

放学，回寝室收东西。陈尘先到韩深寝室帮他，昨晚已经收好了，加几本书。韩深拎着箱子走到门口，寝室陆陆续续地喊：“明年见，明年见。”

韩深回头，陈尘还站他桌前，目不转睛看桌上贴的合照。

操。

韩深大步走过去，抓着他肩膀，凑前吻了上去。

陈尘被撞得后退了一步，背靠窗户站稳。短暂还有点仓促的吻，在寝室的惊呼中结束，韩深唇瓣发烫，撞的挺疼，不在意地舔了舔：“我走了啊，小尘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陈尘吮了下微红的唇，也撞疼了，似笑非笑：“小尘可以。”

整个寝室瞠目结舌，等韩深身影消失，卡壳的才继续运转。

向恒：“刚才……亲了？”

叶飞：“这是不把咱当人看啊？”

仔细回想，其实陈尘跟韩深在学校非常含蓄，偶尔互相串串寝室，虽然对视的目光胶着，但从没在室友面前做过出格的事。

刚才，就，很劲爆。

叶飞边叠羽绒服，边追忆他俩平日的表现，突然灵光乍现：“我想起来了！上周末下午你俩不是一起出去了？然后韩哥回来打了一节课瞌睡，说不舒服请假回寝室了，嗓子特别哑，你俩是不是——”

“……”

看向恒脸色逐渐内♂涵，陈尘轻言细语，面不改色：“不是这样的，你们误会了，当时我跟他在校外学习。”

“在酒店学？”

“……”

“还给嗓子学哑了？”

“是这样的，他给我讲数学题，讲哑的。”

“真的吗？我黄片看的少，你别驴我。”

“……”

向恒往行李箱塞书，他记性好，慢慢回忆起来了：“尘哥，你们好像每个周末下午都要出校吧？”

“…………”

出校一般看看电影，打篮球，休息放松，接个吻再拉拉手。但跟他们肯定解释不通了。

陈尘索性不解释了，淡淡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啊？”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向恒老实巴交点头：“听过，听过。嘻嘻。”

“……”

***

别墅内灯光通明，富丽堂皇。韩深从楼梯下来，韩立东跟沈岚坐在餐厅桌旁，正聊着明天的年夜饭内容。

“老吴前段时间去乡下溪水里钓了条长江刀鱼，算生态，明天清蒸行吗？”

沈岚撑着下颌，指尖通红：“随便，儿子，年夜饭有什么要求？”

韩深视线从手机抬起，看了看爸妈：“随便。”

“过几天你表姐结婚，得去趟国外，初五你们在放假吧？”

“什么表姐？”

“……你老袁叔叔的女儿。”

“老袁，谁？”

沈岚没话说了。

韩深对自家亲戚失忆式遗忘。

韩立东穿件毛衣，别墅内暖气开的高，似乎感到热：“还玩手机？跟爸妈吃饭，手机放下。”

韩深没放。

沈岚忍不住了：“跟陈尘聊天？”

韩立东怔了怔，两秒后才想起这个名字是谁：“手机放下。”

韩深没跟陈尘聊。

组里正讨论视频素材，提了十几个建议，纷纷@他让评评理。

怎么评理？都想拍土味视频，黑人抬棺，励志鸡汤，绿茶撕白莲。

评个屁。

陈尘也一直没回消息。

韩深索性放了手机吃饭，韩立东喝了两口酒，开始找不着北讲他经商为人的大道理：“你想考什么大学？清华还是北大？爸爸告诉你，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志气，有毅力，还要有胆量！爸爸当年——”

两父子平时少见面。

同一张桌子，除了这些也没什么推心置腹的话可聊。

韩深静静听他说，吃完多坐了几分钟，这就让韩立东觉得他已经懂事了。

看时机差不多，韩深起身：“我上楼了。”

“少玩手机。”韩立东心满意足地叮咛。

韩深嗯了声，划开手机，脚步突然顿住。

陈尘的两条消息。

-【定位】

-这地方好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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