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姐来一趟柳家，柳家全家都如得了天上掉下的活龙一般，喜得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秀才娘连忙往泡收躲的好茶，又端上几样干果来请黄小姐吃，那黄小姐只是自持微笑，并不动嘴。她只消瞧得几眼，就晓得柳家家境，在镇上还算过得往，在她黄家眼前真不够看的，若是嫁到这样人家，说不得委屈一些，好在小秀才同他爹娘都不是啥厉害人物，放出手段来驯上几日，保准服帖服

帖，再无二话。最要紧的，小秀才是个读书人，镇上人都说将来有看考个进士老爷。黄小姐她爹黄老爷就是举人出身，她对读书人做官的利益再明确不过，秀才娘子这个头衔所代表的利益不光宋秀秀想要，她也想要

。

若说宋秀秀在几十亩地嫁妆的利益下，委曲能争得过镇上其他姑娘，比起黄小姐来却完整不够看。

且不说黄小姐家世，单论容貌，黄小姐娇艳如早春桃花，莫说是镇上头一份，就是比起京城来的月娘也不差啥子。

一厢是大户人家美貌的小姐，一边是普通农家粗俗的妇人，就是用脚趾头都想得出小秀才会选哪个。

黄小姐头一回上秀才家门，真个是客人架子，只当贺他新生闺女满月喜，拿这个借口堵外人嘴。实则是为考核秀才家毕竟是个啥样子容貌，他那逝世不了的婆娘又是个啥样子容貌。但柳家几个人看下来，黄小姐心下早有计较，要是放在几个月前，她决计看不上小秀才这一家子，只如今已不在老家，姨娘不在身边，爹娘把她看得紧，往后怕是就要在镇上随便找个汉子把她嫁出往

。

算来算往，竟只有小秀才最有前途，人生得虽不怎么样，穿上长衫也还算端正，黄小姐纵不满足，一想嫁给村汉的下场，捏着鼻子也得认下。

因此小秀才如今虽还没有休妻，她却要主动来看看宋秀秀，估计一下敌人的分量，好为下一步做打算。

打着来瞧生产妇人的旗帜，总不能真个不见人家，黄小姐同小秀才说一阵话，就提出：“你家娘子在哪里？叫我也见一见。”

小秀才拉长脸道：“那样粗蠢妇人有啥好见，没得冒昧你。”

黄小姐摇头：“这是礼数。”

小秀才心想，到底是读书人家的闺女，礼数齐全。他倒不想黄小姐明知道他有娘子，还同他私定毕生，是哪门子的礼数！

秀才娘引着黄小姐往宋秀秀屋里，先同黄小姐说：“我们家那个，人粗笨，脾性又不好，别吓着小姐。”

又立在宋秀秀门前大声道：“秀秀，黄家小姐来看你哩，这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你可仔细着！”

宋秀秀一阵阵冷笑，宋好年捏住拳头，对百合道：“这样的人，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百合连忙推他：“你出往罢，这里有我哩。”

他一个男人，不好同这不懂事的黄小姐一般计较，再说也要避嫌，待在一个屋子里算那，哪门子的道理。

宋好年捏捏百合手心：“你警惕些，可别吃亏。”说完冷静脸大步走出门。

这里黄小姐款款移步才要进门，忽然里头闯出一条八尺大汉，身材魁梧，大步走过她身边，竟似连天光都遮住。

只一瞥，黄小姐心下猛跳：“这是哪个？”

秀才娘撇嘴道：“是里头那个她二哥，也是个不讲理的主儿，往常还打过我家如龙。如今他媳妇还在里头，小姐可别叫他们冲撞着……”

黄小姐心不在焉地听着，满心都是宋好年高大魁梧的身材和俊得出奇的侧脸。

这镇上，怎会生出那样的好人才？只看他体格，若是嫁给他，日子定然滋润……

进门瞧见百合也在，黄小姐一愣：“宋娘子，你咋在这里？”

百合站起来道：“秀秀是我夫家妹子，她今儿过满月，我该在这里。黄小姐为啥也在这里？”

这番话说得绵里躲针，黄小姐不禁涨红脸，咬咬牙才道：“听说柳家娘子生孩子满月，我娘叫我来道贺。”

这宋娘子既是宋秀秀的嫂子，那才刚出往的那个，岂不就是宋秀秀的二哥？

黄小姐暗自烦恼：两家离得那样近，我竟不曾见过他！往常想着这乡下处所能出啥子好人才，不肯放出眼力往看，竟没察觉邻家就有这样叫人挪不开眼的男人！

她眼睛往百合跟宋秀秀身上一溜，心道这宋秀秀同她二哥生得也太不像了些，若有她二哥两分相貌，小秀才哪里会嫌弃她？只怕要把人捧在手心哩。

又酸溜溜地想：这宋娘子生得也就那样，秀气倒是挺秀气，可如何比得上自己娇艳可人？可恨这镇上顶尖儿的男人叫两个拿不出手的女人占住，真是书上说“蒹葭倚玉树”，白糟践那样的人才哩！此时黄小姐满腹心思都落在宋好年头上，坐在那里冷暄时，说话驴唇不对马嘴，百合问黄太太好，她倒说自家爹爹回老家看兄长读书宋秀秀没好气地刺她跟有娘子的男人拉拉扯扯她也不恼，反问起

宋秀秀外家境况。

好轻易挨过一刻钟，黄小姐起身道：“本日出来得也够了，我得回家往，柳娘子好生养着罢。”

她一出门，宋秀秀就道：“这黄小姐别是头脑有脑病吧？”

百合也不晓得这位是咋回事，她在黄家见着的时候，分明是个挺懂礼数的姑娘，怎么如今竟不顾一点儿廉耻往人家家里跑，同小秀才牵扯不清不说，还往宋秀秀跟前来耀武扬威。

亏得宋秀秀这时候一颗心全放在圆圆身上，对小秀才已经逝世心，要是放在生产前，她能活撕了黄小姐！

姑嫂两个说几句话，到底从前关系不好，渐渐无话可说，宋秀秀见百合别扭，道：“二嫂回往罢，往后得空来看我。”

她不打算叫柳家人好过，且逝世不了。百合出得门来，明晓得柳家人不怀好意，看在小姑子在他家讨生活的份上，还得假意与秀才娘笑道：“我们小姑子就托给你老，她若是却啥吃的、用的，你老只管叫人往我家要，可别委屈着她跟孩子。

”

秀才娘比百合更假惺惺：“既是我家儿媳，我家自不会亏待她，你只管放心。”

百合瞧见宋好年就在大门外等着，连忙出往，把手放在他手里，仰头笑道：“外头这样冷，你也不寻个避风处。”

宋好年道：“怕你出来找不着我。”

小夫妻两个携手回家，浑不晓得暗中有人看着他们背影咬碎银牙，黄小姐越看越感到李百合样样配不上宋好年。

固然如今镇上人都传，说李百合十分能干，宋好年自娶了她，日子过得越来越好，都能与柳老爷一道坐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托赖他媳妇的福气。

但黄小姐可不信这种鬼话，她想着，宋好年这样精彩的人才，在哪里都能出人头地，他那媳妇反拖累他。

想是这镇上人不曾见过世面，那宋好年又不肯分辨，才叫李百合都把发家的功劳揽往，硬是成绩一个能干的名声。

黄小姐眯着眼睛想，若我做他娘子，有我家家资和门路，又有他的能干，岂有做不了人上人的？

但宋好年也有一样不好，那就是不识字，黄小姐读过书，自认为是个才女，要寻个相配的人才好。

宋好年既不读书识字，往后就不能当官，顶多做个有钱的商户，老家那里昔日小姐妹或是嫁读书人，或是嫁乡绅家，怕是要看不起她的夫家。

黄小姐颇有上进心，一边舍不得小秀才大好前途，一边又叫宋好年勾动心思，不禁咬牙切齿，恨世事难两全：要是小秀才天生宋好年那个样子容貌，或者宋好年是个读书人，她还有啥不如意的？

如今的气象已经十分严冷，黄小姐没带丫鬟，为在柳家人眼前显露她风骚袅娜的身段，连棉袄都没穿，只穿了件夹袄，腰身裹得细细。

在风里站这么久，自然冷气侵体，禁不住狠狠打两个喷嚏。黄小姐这才觉出身上严冷，急忙回家往。

她今儿可是偷跑出来，没叫黄太太晓得。新来的丫鬟还在养伤，这两日黄太太拨身边仆妇伺候她，黄小姐打着孝敬的旗帜又叫仆妇回往伺候黄太太。

门房也叫她收买，不敢把自家小姐往外跑的事情报给黄太太。黄太太自认为离了老家，就能管住黄小姐叫她收心，却不晓得这位千金小姐性子强硬，她哪里管得住？如今黄小姐既钓上小秀才，又看见宋好年，终于有些在老家时的快活劲儿，她姨娘教给她那些对付男人的招数有处使，她自得非常，连黄太太的冷脸也不在乎，心想：待我把那人弄得手，娘就是再想

把我随便嫁出往，也得掂量掂量。

至于心里想的是哪个男人，黄小姐还没想好。小秀才的长衫和宋好年的脸在她心里交替涌现，一时决定不得。这样苦楚而甜蜜的选择，正是黄小姐所熟悉的，她不禁微笑起来，柔声劝黄太太吃药：“娘，我不懂事才顶撞你，你莫要生我的气，快些好起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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