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王妃的噩梦

作品:《采个娘子来养家

二十多年前,信王妃新生的第二子夭折,她差点哭瞎眼睛。万没想到多年后,这个孩子还能回到她的身边。

他已那样高大,与他的父亲、兄长一般顶天立地,可她总记得他在她怀里小小一团,青白着小脸儿无声哭叫的样子容貌。

那时候她才第二次做母亲,慈烺出身后不久就被过继给皇上,她满腔母爱都倾注给这个孩子,但他太病弱,饶是她费尽心思,他仍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往,终于在她怀里咽下最后一口吻。

彼时信王不在她身边,她只得依附外家。她离京前,皇上与信王一再吩咐她,周家不可信,她偏不信,心想,自家爹娘怎会害她?

她万万没想到,周奎竟会贪婪、糊涂到那样的程度,浑不把她孩儿的生命放在眼里,从她手中不断骗钱,带回的却是庸医与收惊的神婆。

待她终于明确周奎在骗她,一切已无可挽回,继失往宗子慈烺之后,她又失往次子慈烜。

信王早为自己的儿子备下身份信物,一块和田羊脂玉琢出数枚龙纹玉佩,信王妃哀哀欲尽地将属于慈烜的玉佩放在他襁褓中,周奎对她说:“哥儿已往了,叫他安息罢。”

她最后一次信任周奎,请他把这个孩子的棺材存放到寺庙,为他念七七四十九天往生咒,但愿他来世再投生为自己的孩儿。不料周奎连烜哥儿的小棺材都要贪!是了,当时虽流浪在外,毕竟皇室体统孩子,她为烜哥儿寻来的棺材镶金嵌玉,珠翠围绕,周奎用这副小棺材换了二百两银子,竟将她孩儿的尸骨扔在乱葬岗上,

任由野狗撕碎果腹!

若是不周奎吃醉酒,与人争执时说破,她还认为她的烜哥儿已往生极乐!

自那日过后,周王妃再也不愿意叫周奎一声爹,她带着满腔恨意将周奎下狱,不许他过一天舒心日子。她发疯般亲身往乱葬岗寻烜哥儿的尸骨,但什么也没有寻到。

身边的嬷嬷劝她,许是烜哥儿运道好,叫神仙接走,才寻不到。但周王妃心里明确,她的儿子已丢掉好几日,早成遍地野狗的腹中餐。

她可怜的烜哥儿,连逝世都没有一个全尸!

局面平定后,周王妃自南京回到北京,与信王团圆。周奎被关在南京锦衣卫诏狱,日昼夜夜遭遇折磨,求生不得、求逝世不能。

周王妃又生下慈炯、慈照和淑娖,但她一刻也忘不掉她的烜哥儿,他由于她的笨拙和轻信,被亲外公害逝世,她一闭眼,眼前就有一张青白的笑脸,呼吸艰苦,小手在虚空中一抓一抓……

她的烜哥儿,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烜哥儿。

半个月前王爷忽然对她说,烜哥儿没逝世,他已找回烜哥儿,他们的儿子就在路上。

王妃简直不敢信任自己的耳朵,她不顾礼节逼问王爷:“这,是真的?王爷真找着了我的烜哥儿?”

信王看着她点头,夫妻两个一齐悬心半个月,终于在本日,她的烜哥儿回来了。

周王妃哭得直要厥过往,左右随从与其他儿子皆低头垂泪,宋好年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信王。

信王双目泛红,哑声道:“你娘苦了二十几年,叫她哭一哭也好。”

周王妃揽着宋好年大哭,宋好年只觉自己衣裳全被沾湿,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警惕翼翼地拍拍周王妃后背,闷声说:“你老别哭哩,我怪难受的。”

“好好,我不哭,”周王妃抽泣着道,“烜哥儿别难受。”

一语未了,触动愁肠,她又失声痛哭起来。几十年养尊处优,除往次子夭折那会子,周王妃这辈子都没受过啥委屈,她身子骨并不算很强健,激动之下,竟真的哭厥过往。

宋好年连忙扶住她,对准人中掐下,一旁的内官侍女还未冲上来,周王妃已幽幽转醒。

宋好年道:“你老别再哭啦,今儿是个好日子,兴奋点。”

周王妃点点头,摇摇摆晃地站住,拭泪道:“烜哥儿说得对,这样的好日子,我不该哭。”

嬷嬷走来要将周王妃扶回宝座上,王妃道:“不用,咱们往花厅,一家子好好说话。”

宝座那样高,儿子近不得前,怎能满足她懊悔苦楚了二十多年的慈母心肠?

周王妃逝世逝世抓着宋好年的手,片刻也不许他稍离,众人簇拥着他们到花厅上,这里是王府日常见客之所,上首挂云龙纹大画,两边设座位。

宋好年不住往后看,见百合始终跟在他身边,才算松口吻。他的动静瞒不过周王妃的眼,王妃坐在花厅上,才有余裕注意百合。

她晓得这个李氏,缇骑那里将烜哥儿身边一切都查得清明确楚,王爷转告于她,她仔细打量着李氏,视察她与传闻中毕竟是否雷同。

宋好年道:“这是我媳妇,名叫百合。”

百合才要蹲身行礼,就听周王妃笑道:“我知道你近前来,我看看你。”

如真这会儿还睡得正香,百合把他交给宋好年,低眉顺眼地走上前,道:“娘娘万福金安。”

要周王妃说,她的烜哥儿千好万好,便是配个仙女儿也使得,这李氏容貌寻常,只算得上秀气,外家又不显赫,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毕竟有些不般配。

她对百合伸手:“好孩子,我看看你。”

百合抬头,周王妃的手一握上来,便如一块细腻柔滑的软玉一般。乡下妇人中,百合算是保养得顶好的,但与周王妃相比,她的手未免显得粗糙,是做过农活的手。

宋好年屏气看着周王妃,唯恐她对百合发怒,好在周王妃只是温柔道:“好孩子,你们受苦了。”

百合摇头道:“回娘娘话,日子过得不算苦。”

注意到儿子紧张,周王妃暗暗叹口吻,她也不是贵女出身,为防外戚作乱,大明后妃自来出自民间,论出身比这李氏高不了多少。

好歹李氏也是清白人家的闺女,又有个兄弟在锦衣卫,这样的出身倒也罢了最要紧的,烜哥儿把她看得眼珠子一般,听说在乡间没少为她与养母冲突。

若非王妃晓得牛氏不讲理,又见百合容貌秀气而不狐媚,只怕立时要将她当狐媚子一般看待。

周王妃姿容端丽,肤色莹然生光,四五十岁的人竟比少女还要美貌动人,百合为她容光所摄,一言不敢发。

王妃拍着她手道:“叫娘娘太见外,往后便如烜哥儿一般喊娘罢。”

宋好年精力一振,看着周王妃笑出来,周王妃道:“傻孩子,我还能为难你媳妇不成?”

百合大大松口吻,插烛般拜下往,口中道:“娘,儿媳给娘请安。”

周王妃笑着拍拍百合的手叫她退开,又对宋好年道:“把真哥儿给我瞧瞧!”

本来信王早告诉她,宋好年如今已有一子,没有以“和”字辈取名,他亲身赐名叫如真。

如真正呼呼大睡,小手捏成拳头放在耳边,两腮肉嘟嘟地直要垂下来。

周王妃一见如真便笑:“这孩子生得真壮实!”她扭头对信王道,“烜哥儿当日生得瘦弱,我就想着,有朝一日他若长成这般,我这个当年的才干放心。没想到这些年,他竟也生得这样高大。”

周王妃又是抱着儿子哭,又是见儿媳,又是抱孙子,信王坐在那里半晌不见有人理会他,正闷闷不乐,忽然闻声王妃这样说,连忙道:“给我也抱抱。”

“王爷不曾抱过孩子,还是让妾来罢。”周王妃抱着烜哥儿不撒手,也不顾信王在一旁眼红。

信王性子端方,图画乐理的雅号也不曾使他变得风骚不羁,天家自有规矩在,他没有抱过儿子们。太子的儿女出身后,他为避嫌也未亲手抱过,倒是慈炯家的和堂、和墨他抱过一回。

小孩子的身子软绵绵,他老人家生怕自己碰坏,也不敢多抱。倒是烜哥儿家的如真,看着是个硬朗孩子,只怕还抱得,偏王妃又不给。

周王妃抱着如真笑道:“都怪我,说了这么久话还不曾叫你们坐下。”

宋好年夫妻两个和信王世子等人连忙落座,宋好年坐在最靠近信王处,只见信王含笑道:“烜哥儿,我听说你对身世颇有疑虑。”

他知晓这个儿子自幼擅长民间,恐不习惯宫廷中文绉绉的说辞,故刻意不称孤道寡,只盼让他自在些。

宋好年诚实道:“见着你老人家,我就晓得这身世没啥问题。我就是想知道,当年我是为啥……咋就成了宋家的儿子?”

不弄明确这件事,他便没法安安心心做信王的儿子。

陈彬早有密报送到信王这里,信王比宋好年认为的更懂得他,对此并不意外。

信王挥手叫别的儿孙们都退下,细细与宋好年讲起他复杂离奇的身世,周王妃一听当年纪情便十分难过,遂起身对百合道:“你跟我来。”

如真沉甸甸的,周王妃几乎抱不住,侍女嬷嬷们要帮她抱,周王妃只是不给。百合连忙接过如真,笑道:“这小子可沉哩。”周王妃目露笑意:“身子强健是好事,你不可委屈他。”带着她往侧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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