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与信王忽然驾临，周王妃促迎出：“这是……出什么事了不曾？”

天子到：“无事，不过想着你们在庄子上，索性过来看看。”说着看信王一眼。

还不是他这个兄弟想孙子，又怕自个儿巴巴跑来丢面子，非要与他一道来，到时候说出往，信王爷乃是陪驾皇爷身边，才不是为着想孙子，撇下京城事务。

天启天子此人，立志做个尽世好兄长，理想对象仅限于信王爷。

近日太子出巡，朝廷大事全压在天子一人身上，他老人家在御辇上还不忘批阅一大叠奏章。饶是如此，天子也没忍心驳回信王意思，到底带他来看孙子们。

没方法，当日京城差点儿沦陷，天子命信王出逃，皇室血脉不尽，终有卷土重来之日。谁料信王决然不肯，一意要替天子殉国。

那日之后，天子便不肯叫信王受一丝委屈。

天子励精图治，不光为这大明的天下苍生，为朱氏皇族的山河社稷，也是为护住信王，叫他在琴棋字画诗酒花里悠然度日，无需沾染尘埃。

连皇后都说：“万岁待青哥儿都不曾这样纵容。”

天子道：“青哥儿要继续大统，德约不须累赘天下山河，只消我在一日，且叫他快活一日。”

皇后虽不甚明确，为何万岁总担心信王不快活，不过他们兄弟情深，信王爷便是万岁心尖尖上放了几十年的小兄弟，谁也替换不得，皇后也不过说说罢了。

天子手里抱着含芷，皇孙们都十分敬爱他，围上往叽叽喳喳地行礼问好，连胆小的含艾也一脸孺慕，被天子在头顶揉一揉，便露出个忸怩的笑来。

信王打眼一瞧，只见皇孙们一个比一个黑，不禁道：“你们这是往挖煤了不曾？”

信王妃露出个无奈的笑，“成日家在外头跑，竟拘不到屋里，如何能不黑？”

倒是天子哈哈笑：“这样才像我。”

他老人家年少荒谬、爱好木工时还罢，后头出生进死，到如今也不曾白回来，与信王站在一起，兄弟两个一黑一白，十分喜感。

含芷还在嚷嚷：“我们白着呢！”她一着急就想扯天子胡子。

宜安急出一身汗，连忙叫含芷：“下来，我带你玩儿往。”

含芷在天子怀里扭动，天子一放下她，她便蹬蹬蹬跑到宜安跟前，拉住她手道：“玩往！”

天子说：“芷姐儿出宫才几日，已经能走得这样稳当，可见孩子们还要多摔打。”

“万岁不晓得，非但芷姐儿，就是和均和墨两个，在家时要喂他们吃饭多难，他们奶娘成日愁眉不展，自打来庄子上，胃口壮得奶娘直畏惧，昨儿还同我要消食药丸。”

周王妃说，“谁知道给他们两粒，没一会儿全都来寻我要药丸，道那消食药酸酸甜甜的好吃。药也是能乱吃的？最后还是烜哥儿媳妇蒸山楂糕给他们吃，才算完。”

天子与信王两个含笑听周王妃抱怨，和圳与宜宁猴上来，悄声与他们道：“祖父，我们打算往山里捉兔子，回来奉与你们吃。”

“你们还学会捉兔子了？”信王惊奇。

宜宁道：“我们虽不会，李舅舅却会，我们随着他给他打下手，也算对祖父的孝心。”

百合笑着说：“捉活兔子须得下夹子，青松不大会，回头等你二舅回来，他捉兔子最厉害。”

当初家里啥都没有，还是靠宋好年捉野兔回来保持。

她本来把皇家想得十分不近人情，日子长了才晓得，皇家种种规矩、讲究虽不同于民间，但也都是人，不愁过日子，人情味反比民间那些为争家产人头打出狗头脑的兄弟强些。

譬如有一等人，在外不得志，回家偏要在妻儿跟前逞威风，儿子举动就给脸子看，好好的父子，偏要弄得逝世仇一般，他还道这才是父子相处之道。

好在天家没得这等惺惺作态，帝后夫妇、信王夫妇都十分疼爱孩子。

说话间和墨从自个儿荷包里取出一块山楂糕，掰一角喂给天子，再掰一角递到信王嘴边。

帝王用膳自有规矩，亏得和墨是自家孩子，两位都不计较，欣然张嘴吃下。信王素性好洁，唯恐伤着孩子心，到底还是吃了。

天子揶揄地看他一眼，毕竟要在儿孙们跟前掩护兄弟的面子，没提他幼时之事。

孩子们虽未获准上山捉野兔，王府护卫却不在限制之列，带上弓箭进山，不过半日便扛回来一头鹿、两只岩羊，另有些野鸡、野兔等。

这些野物在皇庄四周的山上算是半放养，庄户们平日里能打个兔子、野鸡之类的东西打牙祭，鹿、羊等大型野物或是捉起来养在笼子里，或是炮制成风鹿、风羊，每年一并送到京城。

沐三见着新鲜猎物，心思又活络起来，对天子道：“万岁，不如咱们支个架子烤肉？”

天子看他：“你伤好了？”

“伤还未痊愈，这不是有李青松呢，我只管看着，叫他动手。”沐三笑嘻嘻。

周王妃皱眉道：“这样气象，烤肉吃只怕腻得慌，再说也热。”

话音未落，一群小的已拍手欢呼：“烤肉，烤肉！”

周王妃无法，只得答应他们烤肉。叫厨房把鹿肉、羊肉收拾好，切成小条，用料酒、胡椒粉等调味料腌过，拿签子穿好再呈上来。

院子当间儿设着凉棚，竹骨纱帘，藤蔓爬在凉棚上，凉棚下一丛丛晚香玉开得正好，看着分外凉快。

仆役们手脚快，在凉棚下支起烤炉，一股热浪扑来，才还吵吵嚷嚷的孩子们顿时嫌热，要往屋里躲。

天子笑道：“才刚谁说要吃烤肉？”

他直接卷起袖子拿起一串肉就往火上放，百合青松都吓一跳，倒是跟前人早见怪不怪，信王也撸袖子上前，专门给天子递签子、递调料。

天子年少轻狂时，没少带着信王做这些事情，当时信王年纪虽小，人却端方，天子成日抱怨他年纪小小就像内阁那些胡子一大把的师傅们，总要想方法逗他。

他是君上，君有令臣须从，信王嫌弃烤肉这等事有辱斯文，偏又有个君臣大义在前头，万岁亲主动手烤肉，他岂能干坐在那里等着吃？

几十年下来，早习惯做这些事情。

信王妃等人不当回事，几个孩子倒没怎么见过天子与信王亲身参与庖厨等事，也不嫌炭火炽热，凑到跟前好奇地看。

天子笑道：“你们离远些，仔细烟熏着眼睛。”

当年他头回在宫里烤鹿肉，信王在旁好奇地看，没留心给烟熏着眼睛，接连两日眼睛都红通通的，活像只小兔子。

不想天子这话说迟了些，含芷站在下风口，她个子还没烤炉高，凑得格外近，一下子给熏得哭出来，闭着眼睛在原地乱转。

周王妃又心疼又可笑，连忙把她抱走，在一旁用帕子蘸温水给她擦眼睛。

别的孩子看这烟这样厉害，急忙后退几步，崇拜地看着天子：烟气那样大，他老人家烟熏火燎的，竟如没事人一般。

不一时，一把鹿肉烤好，孩子们一人得一串，连如真都没落下。

百合迟疑一下：“那我就替如真吃了？”

周王妃含笑道：“如真咬不动，可不是给你吃的？”

百合咬一口鹿肉，又烫又嫩，肉质细腻得不得了，油脂香味被炭火激发出来，她给烫得舌头生疼，却只感到香。

天子烤上两把肉便撒手回往坐着，剩下的由青松跟沐三动手，青松烤得还不错，百合问：“你啥时候学会的？”

青松道：“本来在家，我常掏麻雀来自个儿烤着吃，再就是前些日子在沐附，沐三见天儿折腾我，我可没少给他烤肉。”

青松不但自个儿烤，还鼓动几个孩子与他一道烤肉，和圳把一串黑乎乎的肉送给天子，天子迟疑一下，毕竟没吃。

信王还劝天子：“皇兄也有了年纪，该保养起来，圳哥儿，你再往烤好的来。”

鹿肉细嫩清香，羊肉略带膻味，但炭火一逼，非但不腥膻，反而更增香味。除往肉，仆役又置办韭菜、土豆片、豆腐皮等物来，孩子们边烤边吃，虽热得满头大汗，仍欢声笑语不断。

周王妃怕他们吃肉上火，又忙命人熬绿豆百合汤来，一转眼瞧见烜哥儿媳妇，不禁笑起来：“倒重了你的名字。”

百合也随着笑：“我们姊妹名字全都是花，常见得很，倒没啥讲究。”

玩乐毕，天子与信王又查问孩子们作业，叫他们坐在绣墩上背书，查问书的意思，再看他们写的字。

周王妃带孩子很有一套，他们这些日子虽调皮得厉害，却不曾落下作业，天子心中欣慰，将他们夸了又夸。

信王爷一向感到他哥有个弊病：好夸自家孩子，本来他年纪小时夸他，后头夸青哥儿，如今夸这群皇孙。

果然没过两日天子便给太子写信，道孩子们都极乖，读书写字也大有上进，待太子回来定然欣喜云云。

到下晌，天子与信王要回京往他们至尊至贵，动辄牵系天下安危，不能离京太久。周王妃带着孩子们送出一里地，目送车驾远远远往，才回庄子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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