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腊梅一个人回家，百合还挺不放心的，还是宋好年说：“小福这一两天要往柳山村，我往问问他。”

汪小福一早被义兄叫醒听他夸媳妇，饭还没吃，就被宋好年拉来。他打着哈欠坐到桌旁，见他嫂子又端上来热腾腾的饭食，忙站起来：“嫂子不用这样麻烦。”

百合笑道：“是我们要麻烦你哩。”就把腊梅要回家的事情告诉他，“我实在不放心三妞一个人回往，你要是往柳山村，能一道不？”

“巧了，我正打算本日往。”汪小福拍着胸脯保证，“嫂子放心，我定然把三妞好好送回家。”

汪小福的人品百合是信得过的，往日里托他从城里带东西回来，从没有缺斤少两，每一文钱都交割得清清新爽，再没有乱占人便宜的时候，同她这个嫂子说话，也是规行矩步，是个好小伙儿。

腊梅对着百合还能活泛些，宋好年和汪小福两个人给她带来的压力不亚于朱氏，因静静拉着百合说：“姐，你让我自己走吧。”

一想到要和一个男人走一路回家，回往以后还不知道村里人都要咋说，娘又要咋盘问她哩。

“你一个小姑娘，又带这很多东西，我还怕你路上叫人劫往。”百合说，“小福是个规矩人，你跟他一道走我好放心。咱们村里人都认识他，无妨的，就是娘要问你，你照实说就是，怕啥？”

说到底，腊梅的畏惧多来自朱氏，百合作为家里唯逐一个敢于反抗朱氏的人，最能带给腊梅勇气。

她搓着衣角想了一阵，点头答应。

汪小福吃过早饭，回家挑上自己的货郎担子，来接腊梅。“大年哥，我才遇上柳义哥，他说叫你往他家一趟哩。”

目送汪小福和腊梅离开，百合心里怪舍不得的，宋好年看出来，凑到她眼前笑嘻嘻地说：“媳妇，妹子走了没关系，我不是回来了。”

百合推开他的大脸，“大哥不是叫咱们往一趟？走吧。”

两个人锁了门。带上黑子往柳义家，宋好年自得洋洋，走在路上总想拉百合的手。百合不好意思地拒尽两回，毕竟拗不过他，给他牵着手不放。

往日里，路上见着人百合都跟他们打招呼，叔伯姑婶地叫，宋好年的名声不如百合，拉着媳妇大步走，见着的人还要躲一躲他。

他也不在乎，见人先笑，别的人也不好意思不给个笑脸，心想，这人往了媳妇之后倒温和多了。

到柳义家里，就见其他几个兄弟都在，堂屋里满满地堆了些布匹吃食，柳义和李彩凤两个正给众兄弟均分。

家里一下子来这么多叔叔，杏儿兴奋得不得了，跟这个说说话，又扯扯那个的衣角，还要别个夸她好看。

最爱好的百合婶婶一来，杏儿就不缠着那些叔叔了，自发依偎到百合怀里跟她说静静话。

宋好年自往和兄弟们说话，这回他们出门贩货做活，颇是赚了些银钱。除开要攒下来的部分，其余都换成布料、酒水、香胰子等物件，合在一处带回来。

柳义为人公平仗义，兄弟们都服他，一时各人都分到自己应得的部分，陆陆续续离开。

杏儿还要拉着百合玩耍，李彩凤道：“杏儿，你大年叔才回来，百合婶婶要陪他玩耍哩。”

杏儿不明所以，眨着大眼睛道：“那我还和百合婶婶一道，带上大年叔就行。”

她自认为安排得很好，却哪里想得到大人的事情？百合脸儿红红，李彩凤已经笑得躲到丈夫身后往了。

柳义忍笑：“下次再带你大年叔玩，杏儿今天陪爹耍子。”

杏儿点头：“爹，带我往集上！”

小夫妻两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回家，百合还问：“咋买这么多东西，钱还够用不？”

刚才分东西的时候她可看得分明，就属宋好年的最多，要不是他气力大，这么多人两个人一趟且搬不完。

宋好年嘿嘿笑，他在外头，一想到媳妇一个人在家，就心疼得不得了，看见啥好东西都想买回家给她。多是多了点，可他心里兴奋啊。

一时回到家，两个人慢慢回置东西，百合这才创造这人买了不少零碎，就连胭脂水粉都有。她从累赘里取出一对龙凤喜烛来，不禁目瞪口呆：“咋还会有这？”

宋好年有点酡颜：“咱俩成亲的时候，就没有喜烛，总感到亏待了你。”

回想一下，两人成亲的时候，一点喜气都没有，大妞嫁得不情不愿，宋好年只想着娶一个能过日子的媳妇，可家底都给丈母娘掏得一干二净，哪里还兴奋得起来？

直到两个人一天天密切起来，宋好年感到自家媳妇好得不得了，是自己当初亏钱了她，应当给媳妇补上一个洞房花烛夜。

百合呢，当初和宋好年拜堂成亲的是大妞，产生情绪的却是她，自然也盼看能有一个小小的仪式，标记自己和他的情绪。这对龙凤喜烛，真是送到了她心坎上。

她也不嗔怪宋好年乱花钱，只说，“竟做得这样好，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从前她学校有位女老师，和丈夫也是一道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年轻的时候艰巨，结婚时只领了结婚证，酒席没办，婚纱照都没拍。

女老师常对人说：“那些都是虚的，只要一道好好过日子就好。”结婚十五六年，她丈夫什么礼物都没给她送过，连女老师自己都认为，丈夫是没有一点浪漫情怀的。

谁知道孩子都老大了，做丈夫的老屋子起火，竟爱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送花送戒指，带人看星星看烟火，什么样的花招都使得出来。知道本相后女老师哭了很久，道是：“哪有女人不愿意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当初结婚的时候条件不好，我的体贴，他全当成是自然而然的东西。那人一皱眉他都心疼得不行，要伏低做小哄半天。合着

我就是根草，那人就是块宝？”

她做牛做马伺候了十多年的丈夫，往给别人做牛做马，对家里的妻子不屑一顾，那是何等的讽刺？后来，女老师带着孩子和丈夫离婚，往学着享受生活。

百合倒没想着宋好年会不会有变心的一天，她就是感到，这个人愿意心疼她，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她不想等到自己临老，才懊悔年轻时候没有好好享受来自丈夫的关爱。到那时，懊悔又有啥用？

宋好年买这对龙凤烛的时候，兄弟们都晓得，一个个笑他：“你家里的必要说你乱花钱。”

不想百合没说他，反而夸起红烛好看，叫他又意外又兴奋。

一路风尘仆仆回来，他都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走之前剃掉的胡子又长得老长，猛一见面，腊梅还当他是坏人。

本打算回家好好洗一洗，小姨子却又在家，就耽误下来。这时候提着一堆东西回家，路上出了点汗，宋好年感到自己身上黏黏的，往井边打水冲澡。

百合把东西回置好，闻声外头水声挺大，出门一看就傻了：宋好年赤着身材，只穿一条短裤，正双手举着一桶水从头浇下来。

清澈的水划过他块垒分明的身材，麦色肌肤在日头下闪着金子般的光，水珠一路往下往下，从广阔的胸膛流过硬朗的小腹

“哎呀！”百合惊叫一声，捂住脸。

这人也太太豪放了大白天的就脱成这样，真是叫人不知道说啥好。

宋好年乡下汉子，天热的时候大家都这样冲凉，一点没感到有啥不对。见媳妇忽然捂脸转身，才觉悟过来，有点羞，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就那么走到百合跟前掰开她的手，要看看她的表情。

百合脸上火烧似的，哪里敢给他看，闭着眼睛嚷：“往穿衣裳！穿上衣裳再跟我说话！”

宋好年忍笑穿衣，百合抱着他换下的衣裳往清洗，他便里里外外地查看还有哪里需要修补。

看了一阵，拿铁锨在茅厕四周挖了道浅坑，又把挖出来的土都堆在靠外那一侧的坑边，培成一个小小的坎，这样纵是再下雨，也不怕肥水流得到处都是。

干完活，两个人都感到微微为难。

好几个月不见，再密切的人也会有些隔阂，又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又羞于直视对方的眼睛。

不知道做什么好的两个人都有些发慌，尤其宋好年还有点“图谋不轨”，非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才好把漫长的时间混过往。

百合想了想，从床垫下面把自己做的三双鞋垫拿出来给他看。一双是喜鹊登梅的图案，一双是并蒂莲，还有一双是戏水鸳鸯。

宋好年眼圈儿微红：“媳妇，你对我太好了，我”

他分家前，连鞋都只能穿大哥穿剩下的，后来他脚比爹和大哥的都长，实在穿不了，才会有新鞋穿。

但这种包含着庇护和爱意的鞋垫，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

他把媳妇丢在家好几个月，也担心她吃不上饭，也想过她守不住跟了别人，唯独没想到她把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当当，如今他也是有鞋垫的男人了。宋好年心想，他定然是上辈子积福，才干娶到这样好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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