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惠心头微微一动：董家大姑娘似乎……还有些脑子，并不完全是个呆子！“若是梅二姑娘亲自前来主事，姐妹们自是甘之如饴，只是……”顿了顿，她委婉地道：“只是董姑娘你……坊间有些关于你的传言，众姐妹也曾耳闻了些，对你，不光是姐妹们心有疑虑，还有堂子里几个老鸨，也是私下议论，不甚放心。”

何止是不放心，压根就是不欲待见她！

心中暗叹，此刻，她虽觉得自个真来接手花国争魁之事，纯属不务正业，真真不想堕落到上海“恶之花”的浮夸奢靡之香里，但又别无他法——赌局已开，不硬着头皮接下这活计，就等于不战而败！再怎么不正经的事，接了，也只能咬牙做下去！于是，她硬着头皮来问：“惠姐姐可有良策，给小妹指点一二。”

茹惠又瞅了瞅她，当真觉得她似迷路的小鹿般的招人可怜，本不想说的事，也勉为其难地，说出了口：“其实这事儿，说难也不难！关键是，你得找准方向。”

“方向？”董小洁一脸茫然，毫无头绪。

“你找嬷嬷商议合作之事，是无门可进的！”茹惠一语点醒梦中人：“夺魁盛举，须几方参与，最重要的是——得有身份光鲜、有头有脸的上流人士来主动参与、积极配合，你要是能先邀到极具身份、重量级的人物到场，还怕那几个老鸨不殷勤巴结着来敞亮了前门，恭迎贵客？权贵之人，几个老鸨怎敢得罪？量她们也没那个胆子，再将你拒之门外！”

“惠姐姐所言极是！”董小洁原本不得要领，听了茹惠这一席话，才犹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脸上却不见喜色，仍是忧心忡忡，为难地道：“但、但邀、邀……”

“董姑娘不必忧心请不到贵人。”茹惠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西天，“明儿有人叫局，对方颇有些头面，聚会时，少不了逢几个有头有脸的闻人名士。届时，我带你一同前去，也好让你多认识些达官贵人。”

“多谢惠姐姐指点迷津！小妹愚钝，还望姐姐明日多多照顾！”董小洁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茹惠也随之站起，道：“董姑娘不必客气，记得明日酉时，准时来此。”

“叫我文卉吧——”董小洁猝然伸出双手，握了握她的手，道：“明日酉时？好，小妹记下了！惠姐姐留步，不必相送。”话落，一步三回头，连连挥手辞别，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客人终于全数离开了，茹惠低头，看看被董小洁握过的——自己的那双手，感觉手背上，余温犹在，恍惚觉得……董家这位大姑娘适才与她对视时，眼底似乎有几分怜悯痛惜，像是想要让她感受几分温暖关切，才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那样温暖的感觉，已许久没有体会到了……

她悠然出神片刻，猝然疾步走向阳台，阳台面向总弄通道，她站到阳台上，往底下稍微一瞄，就见董小洁正独自一人走在夜巷，四周光线幽暗，夹弄那头一阵犬吠之声，角落里，似是闪出了一抹鬼祟的人影……

小心！

茹惠张开嘴，正想放声大呼，欲向独自走夜路的董小洁示警，忽听房间里冷不丁传出个声音：“阳台风大，老九你还不快快回屋？”

一怔，霍地转身，她看到月飞不知几时已来到自己房间，正坐在董小洁方才坐过的那个位置，手中把玩着茶盏，颇有几分深意地注视着自己，眼神里，不无警告之意。

“月、月姑娘……”

她骇然，不敢不从，依言回到屋中，再不去管弄堂里即将发生的任何事。

“你明日要带着她一同应邀出局？”目闪精明，月飞只说这一句，就令茹惠心胆俱寒：她是几时进来的？居然窃听到了她与董小洁适才那翻谈话！

“是……”

被人暗处盯梢、加以严密监视，如同失去自由的感觉，令她不寒而栗！

“做得对！”月飞仔细留意董小洁喝过的茶盏，闻得杯中余香是上好的信阳毛尖，心中微讶：这草包什么时候喜好品茗了？

“你来舍下，可是梅二姑娘有何吩咐？”茹惠战战兢兢地问。

“没什么。”月飞搁下茶盏，起身就走，临走时道：“明日你带她一同出局就好，旁的事，你都不用管，二姑娘早有安排。”

月飞走了。

茹惠还愣在屋中，对着一室幽幽烛光，形影相吊，犹显孤单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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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

董园前门就被人敲响，门丁揉着惺忪睡眼，边打呵欠，边嘟囔着：“催魂儿的！大清早是谁呀？”慢吞吞走到门前，开门一看……“贝、贝子？！”浑身打一激灵，睡意全消，门丁慌忙将前门大敞了，打千儿道：“您回来了。”

整宿都不见人影的金书言，此时才回来，脸上却无半点疲态，刚挪个脚，往门里一踩，背后又冒出一人来，冷不丁吓着了门人，“哎呀”一声尖叫，门人指着他背后那人，大惊小怪：“大大大大……大姑娘？！”

掩在书言背后的人儿，这才半探着身子，露着一张笑脸，冲门丁一笑：“老胡，早啊！”

老、老胡？！门丁耷拉了眉毛，苦着脸道：“大姑娘您又犯糊涂了？小的不姓胡，姓吴！”

“你，别挡门！”金书言重又端了冷漠之态，冻着脸，仿佛在说：管你叫什么！走开！

一把扒拉开门丁的大脑袋，将碍眼的“障碍物”推开，三两步入得门里，他径自往二进二厢房那头走去。

董小洁心情相当的好，进了门，小鸟入林似的，一溜儿飞奔过去，又紧紧跟在了“金贵的爷”背后。

二人一前一后，刚刚穿进屏门，迎面就遇到个人，那人一见董小洁也安然回了家，居然是跟书言贝子一道回来的，一下子惊愕住了，就像见了个鬼，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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