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作品:《立于皇穹之下

“你差点砸我身上。”端木渊眉宇向下,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若不是梁姨求我来看着你吃药,我才不来你这黑不拉几的破屋子呢。”端木渊拿起藤球晃了几下,上边的铃铛立刻响了起来,“闲得慌是吧,多大个人了,吃个药还要兴师动众的,稍不留神就把汤药倒了,拦都拦不住。”穆宁满嘴抱怨,心里却着急上火。端木渊动不动便伤着自己,正是不知道下次再见会不会缺胳膊少腿。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穆宁合上书,用力地喘着气:“你真要对你那大侄子下手?”

“嗯。”端木渊将藤球顶在掌心,手指微微波动,藤球便转了起来,“封丘的江山要是真的落在他手里,你可会安心?”端木渊一把捏住藤球说,“几个孩子里,最不能委以重任的便是秉煜。”端木渊将藤球抛给穆宁道,“更何况,这孩子造的孽还不够吗?即便他是王孙贵胄也该还了?”

穆宁调笑道:“从前只是听人说,没想到皇室中人真的就和坊间所说一样,皆是心狠手辣之辈,连自己的至亲都下得去手。”

“穆宁哥哥你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端木渊撑着下颚说,“生在皇室的皇子大半都是旁人的垫脚石,这通往上乾殿的路沾满了先祖们的鲜血,后人踏着先祖的尸首爬到了那皇位之上,这啊便是皇室中人逃也逃不过的诅咒。”

“即便是挚爱之人你也下得了手?”穆宁想听到的是端木渊心里真实的答案。

“当然不行,你正当我是禽兽不成?若是换做是你是梁姨或是齐光,我怎么可能下的去手?”

“我说的不是我们。”

端木渊凝视着烛火的目光微微抬起:“除了你们便没有旁人了。”

夏日里的烈阳,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来的缓热的急。艳阳稍稍露出脸来的时候还觉不得,到那正午时,日头毒辣。四下里炎热的炽气侵入人的五感,熏的人焦躁难忍,五识尽丧。

“端木秉煜的宅子里有个叫南城的姑娘。”几日前的夜里,烛火前的人虚软地靠在凭几上缓缓说起这事来。

“殿下怎么知道?”

“哼,这小子色胆包天啊。”端木渊故作长辈惋惜的口气说,“哪儿的姑娘不好招惹非要看上本王烟楼中的女子,还将人给带回了府。”

“大皇子身边竟有殿下的人?”白沐辰戒备地问。

“我的人?”端木渊微微抬起脸颊道,“将军真的是太看得起本王了。”端木渊捂着胸口,满眼落寞地看着白沐辰,“将军何出此言?”

“微臣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本王要是能拦得住,必然不会让那南城去秉煜的府里。”

“殿下此话怎讲?”

“白将军可记得瀛洲岛?”白沐辰怎会不记得,瀛洲岛一事差点将白沐玄的命也给折了进去。端木渊放下捂在伤口上的手,缓缓道来,“将军可知那南城是怎么来我烟楼的?”

“南城姑娘是从瀛洲岛上来的。”

“是啊。”

“殿下竟然和瀛洲岛有买卖?”白沐辰想起叶廷的话,这些姑娘长得好看的便被卖到了章台院里,长得不好看的便被喂了畜生。

“买卖?做这生意的,谁不知道瀛洲岛。”端木渊看着白沐辰的眼眸问,“本王在将军心里是不是越来越像个恶人了?”

“微臣不懂做生意,殿下的事,微臣怎可随意置喙。”白沐辰避开了端木渊的眼神。

“罢了,你不想说实话,本王不强求你……人是瀛洲岛出事后才来的。”

白沐辰摇了摇头,“不可能,瀛洲岛上三百人不都……”

“本王曾听关小姐说她从那瀛洲岛上带回来一个小丫鬟,名叫阿昭,如今就在关府里。这位南城姑娘怕也是这么逃出来的吧。大概年初的事了,我这烟楼里来了个姑娘,原以为是来卖身的,没成想找粗使的活计。烟楼的鸨母见着这姑娘有几分姿色便留下了,想着日后反正日子长着呢这姑娘总有开窍的那日。谁成想,这南城原来是有备而来。”端木渊咳了几声缓缓道来,“后来我才知道,南城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攀附上了明初,这三皇子和大皇子向来面和心不和的,明初将人送到了烟楼里,又存着个由头将秉煜也约到烟楼中,二人也就这么认识了。”端木渊说起谎话来连细节都说的明明白白的,半分假话的把柄都听不出来,“这明初啊,也顺理成章的在秉煜身旁埋了根眼线。”

端木渊将话道明了,事情的始末也说了个清楚。白沐辰听罢,为自己的刚才怀疑和失礼心怀歉疚,拱手道:“殿下,微臣鲁莽了。”

端木渊浅笑:“难得见将军这般真情实意的道歉,将军日后若是能多听本王说说话,便不会再出这般鲁莽之事了。”端木渊挪了挪身子,白沐辰识趣地拿来两个垫子放在端木渊身后,“多谢将军。”

“微臣伺候殿下是应该的。”

“白将军心里可是有主意了?”端木渊乘着白沐辰离着自己近,便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起来。”白沐辰沉默不语便是默认了,“将军可愿说说将军的计划……”

“殿下伤势未愈,还是少操心这些莫须有的事,免得伤疾难愈。”白沐辰打断了端木渊的话。

“将军既然不愿本王不强求。本王明白的,明白的。”

白沐辰抬手覆额道:“多谢殿下。”

京都城里忽然下起了阴晴雨,烈日炎炎之下竟下起了大雨来。睿王府里的人叩着杯盏,发出咚咚作响的声音。穆宁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眼前之人,微蹙着眉眼神之中尽是不安。

正值夏日,山野间的杂草野花也开出了一番景色。白沐辰执伞而行,忽见雨停,林子深处的天空上落着七彩的颜色。荒郊野岭,难得能见到这般好风光。

白沐辰步行至杂草丛生的三块墓碑前,碑上的名字清晰可见,可却被野草遮住了大半截,依稀可见这三人皆是姓魏,这三人亦是犯了天大的过错,死后不受香火不入祖坟。

魏家父、子、女三人落的如此下场与白沐辰脱不了干系。跪在坟前烧草结的女子见到白沐辰像是见了鬼一般,瞪大眼睛,吓得花容失色。家主尽丧白沐辰之手,也怪不得十二看见白沐辰便打颤,在她心里白沐辰与大奸大恶之人没有什么差别。

“你……”十二指着白沐辰说不全一句话。

白沐辰也不想在十二面前故作好人。许多事说不清道不明又无从说起,更是无从辩解,说到底,白沐辰的手上毕竟沾满了魏家人的鲜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你……”十二扔下手中的东西,一步步向后退着。

“你在我手里是跑不掉的,何苦挣扎?”白沐辰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十足的恶人。

“十二姑娘?”白沐辰挑眉问,“看来姑娘是认识我了。”

“白沐辰,我知道你是白沐辰,小姐生生前最恨的便是你!”

“魏婉婉么?有仆如此,魏婉婉也算没来人世白走一遭。”说着白沐辰勾起了嘴角。

“你来做什么?他们都死了,你连他们的尸首都不肯放过吗?”

“前几日我做了个梦,梦见魏婉婉死前得了癔症的模样。在下好歹与魏婉婉也有几分交情,今日便想着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了姑娘。”白沐辰语闭,没想到十二忽然眼神飘忽起来。魏婉婉死前疯癫的样子本就在皇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大多人都认为是魏婉婉丧父丧兄受了刺激才会如此,可只有端木渊告诉白沐辰:“将军不想本王插手无妨,可有些话本王还是希望能告知将军……将军不觉得走到如今的局面很是蹊跷吗?自将军行宫遇刺开始,这白冯两家互相制衡的局势便裂了个口子,就像是有人故意在天平的一方加了秤锤一般,特别是那魏婉婉疯的突然,这是一直是本王心里的一个结,与其猜测不如去问问她身边伺候的婢子,特别是那婢子常跟在魏婉婉身边,也算是在大皇子府里待过的,想必对南城更为熟悉,将军些许能问出一点有用的。”

“姑娘怕什么?我有不会吃了你。”白沐辰一手握着雨伞一手背在身后道。

十二做贼心虚,魏婉婉死后便是一惊一乍的,除了这破坟边,旁的地方再难容得下她来。忽然,十二捂住了耳朵反复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

自己一说起魏婉婉死前的样子十二便成了这般模样,看来端木渊的心结没错。若端木渊的猜测没错,冯白两家今日的局面怕早就是被人算计好的了:“魏婉婉为何会死?”白沐辰试探性地问。

“你杀的,你杀的!”十二指着白沐辰的说。

一个婢子怎会知道这件事,白沐辰很是诧异:“魏婉婉若是不当初想杀我,也不会落的如此下场!”

“没有,小姐没有想杀你!不是小姐!”十二撕心裂肺地吼道。

“不是魏婉婉?那是谁?谁还恨我入骨如此,巴不得我早些投胎才能了了他的一桩心事!”白沐辰一步步逼近十二。

“小姐也是受人教唆,小姐也是被人陷害的!”

“受谁教唆,被谁陷害!”白沐辰的语气愈发凌厉,“说!”

“冯……冯季宇!是冯季宇教唆的小姐……是他!是他怂恿小姐刺杀你的!”十二想起了那日魏婉婉曾与冯季宇交谈甚久。

听到这个名字白沐辰一点都不惊讶:“又谁陷害了魏婉婉?”

“我……是我害了小姐……不,不是我!不是我!是冯皇后,是冯皇后派润清姑姑给我拂梦散的,我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帮着她们害小姐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的。”十二脸色一白一红,扶着身后的树干瑟瑟发抖。

冯皇后?原来是有了冯皇后的支持,冯季宇才会如此嚣张。可一个后宫妇人又怎会将所有的事情筹谋的如此恰到好处?白沐辰原先对端木渊所说的白冯两家只能活一个的话还有几分怀疑,细想来若没有端木佑的默认,冯家怎会嫌弃这般风浪来。

白沐辰殊不知自己此时此刻,所爱所见皆是由被端木渊算计了,让她来见十二不是为了旁的,不过是为了让她从旁人那儿证实自己所言非虚罢了。

“你这般骗白将军,若是有朝一日被知道了,你就不怕自己死无全尸吗?”睿王府里,穆宁彻底合上了书,看着伏在矮桌上的端木渊问。

“纸包终究不住火,但不会这么快的。况且,今日之后,白沐辰便是有切实的把柄在我手里,这把柄足以让他们白家满门抄斩,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我赌她不敢。”

“不敢?你可别忘了,她可是阎罗王手底下讨过命的人,有什么不敢的?即便是你能瞒得住,到了最后你依旧会与白沐辰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那时你怎么办?”

“我与之间她生来便隔着数十条人命,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共戴天本就是事实了,怕什么。”端木渊发出咯咯作响的笑声,“穆宁,你知道吗?我们快了,我们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这盘棋终于活了,你不开心吗?你不想看到端木佑那张悲愤交加的脸吗?你不想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吗?”端木渊扶着矮桌缓缓站起来,走到穆宁身边蹲下,“我想想便觉得兴奋不已,当年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哈哈哈……一个都跑不掉!”

穆宁扶着端木渊,看他这幅被仇恨吞噬的模样,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为了这仇,端木渊舍了良心,舍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郎,更是舍了自己的七情六欲。穆宁恨自己无能,劝不了他更帮不了他,只能看着他在炼狱中煎熬,自我折磨自己。

穆宁忽然抱紧了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几近疯狂的人,小声道:“我知道我劝不了你,可无论你想做什么,穆宁哥哥都会陪着你的。”除了陪在端木渊身旁,穆宁亦是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穆宁害怕终有一日他的仇恨与固执会将他自己害得不得超生。

穆宁心里默念道:阿渊这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老天开眼,若是真的有报应,便报应在我头上吧,即便是万劫不复,我也愿替他受着。

端木渊的手攥着穆宁的衣裳,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青丝落在肩上,从额间的碎发间看去,端木渊疯魔一般面目狰狞,忽而又神色悲凉,忽而又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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