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南城

作品:《立于皇穹之下

荒郊之中白沐辰眼前的姑娘躲在角落里神志不清的胡乱呢喃。白沐辰终究还是做不到铁石心肠,刚想上前扶起十二便被自己的理智唤了回来。

在这皇城啊,只要有半分妇人之仁便会一败涂地。白沐辰攥紧了手里的伞,压低了声音道:“十二姑娘可认识南城?”

“南城……”十二缓缓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沐辰,“小公子的乳母……”

白沐辰想起曾在行宫稍稍瞥见过南城:“这么年轻,便是小公子的乳母?”十二的眼神不像是骗人的,白沐辰又问道,“如何才能见到南城?”

十二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十七八岁的乳母?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南城之所以能留在大皇子府里,怕不会乳母这么简单。白沐辰的意识里飘过了魏婉婉死前的话:“白沐辰……我会在下面等着你……看着你们白家之人……一个个,一个个不得好死,而你……终有一日,你,你也会尝尝这丧亲之痛、生不如死的滋味,你,还有端木秉煜,还有那个贱人,你们这些害我如此的……你们皆会落得与我一样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还有那个贱人?那个贱人是谁?南城?

“自然是去大皇子府便能见到了。”十二战战兢兢地说着。仿佛只要白沐辰追问关于南城的事,十二便会格外害怕。

白沐辰掀起长袍,走近几步蹲下。十二见状立刻抬起手臂护在了自己的额前,袖口里露出了斑驳的淤痕。白沐辰一把握住十二的手臂,扯起她的袖口,十二的手臂上哪止淤青这么简单,手肘处的伤口腐烂见骨,怕是好了又伤伤了又好才会如此。

白沐辰反复查看十二身上其他地方,发现她身上这般程度的伤不止一处。十二是魏婉婉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即便魏婉婉死了,端木秉煜也不会对十二下此狠手。大皇子府已无主母,若南城不是一个乳母这么简单,怕是这十二身上的伤与她脱不了关系:“哼,这是那位南城姑娘下的手?”

十二抽回手背在身后,不点头也不要头,便是默认了。

“这位南城姑娘与你有什么仇,要这般对你?你好歹也是大皇妃身边的大丫鬟,论起地位来,她不过是个乳母。”

“不止我一个,所有人……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十二眼神中满是惊恐,手指着不远处说,“她说,我们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东西,有的被打死了,有的被卖给了人牙子,有的被逼疯了……伺候过小姐的人,一个都没留下。小姐……小姐屋里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好个南城姑娘啊,白沐辰听着心里颤了一下。初见她时人畜无害,没想到也是个下手恶毒的狠角色。斩草除根,府里曾与魏婉婉有关系的人竟一个不留……

“十二姑娘,我且问你,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南城?”

“说过了,去大皇子府,去大皇子府便能见到。”

“依在下看,姑娘这般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不如在下便帮姑娘一把,送你去见你家家主如何?”

“你……”十二被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白沐辰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十二的喉咙。

“我再问你一次,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南城?”

“庄子,大皇子名下的庄子……大皇子……已将府里的,事务,悉数交由南城,每月十七,她会去庄子里收租。”十二被白沐辰掐的喘不上气,气息愈发孱弱。

“多谢十二姑娘。我这便送你去见魏婉婉,也算是我成全你们主仆二人了。”白沐辰此来便没想放谁一条活口。十二之死,于白沐辰而言利大于弊。

人命只有利弊没有意义。想来,也不知打何时起,这话变成了京都城里不成文的规矩。

大皇子府里如今再说起南城来没有一个人不胆战心惊的,就连府里的管家和老嬷嬷们多不敢在南城面前多说半个不字。旁人都私下里议论着,就算南城成不了正主,日后怕是也要被大皇子收房的。

这日后过了门便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收拾了吧,大皇子不喜欢旁人提及魏婉婉,这般口无遮拦的人不能留在府里。”夜色中灯笼的光亮通明,南城从屋里走了出来,轻言细语地说。

“南城姑娘……这可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婢子,这……”府里的管家吓得直哆嗦,被灯笼围住的姑娘被人打得辨不出容貌来,只因为这位姑娘在闲聊之时说了南城魅惑主子,南城便借着她胡乱嚼舌根的由头把人的舌头给割了。

“管家这是稀罕这丫头,不如将这不听话的舌头送给管家泡酒?”南城说着捂嘴笑了起来。围观的仆人听到这话汗毛直立,没人再敢再帮着这姑娘说话。几个小厮抬起这半死不活的女子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哟,这是忙什么呢这么热闹?”人群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润清姑姑这么晚怎么来了?”南城上前作揖说。

旁人见着润清来,打心里有看热闹不嫌事多的,还有的是想当着面看南城笑话的,被赶走的婢子原是椒房殿里的人,被皇后身边的女官亲眼瞧见这狼狈模样,回去怎么也要在冯皇后面前说上几句。

阿念身后跟着几个小宫婢,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锦盒:“皇后娘娘的意思,这些个进贡的好东西,择了些上佳的送来。你们几个去把东西送库房里去。”

“是。”

“润清姑姑里面坐吧。”南城撇眼看着府内众人道,“怎么还没看够。”

众人听见立刻朝着四下里逃窜开,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你学的有模有样的。”阿念看着屋外地上的血迹说,“真是将殿下教的都悉数用上了,这些年算是没白教你。”

南城恢复了平日里的柔弱的样子道:“我自己也吓得不轻,幸好是没将殿下交代的给办砸了。”南城的目光瞥向屋外的地面,自己也不忍多看一眼。

“原先我是不赞同殿下让你来此的,可殿下说此事非你不可,如今看来是我当初见目光短了。”阿念抚着南城额前的碎发道,“那么多丫头里就你心肠最软,胆子最小,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为少爷做事,南城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怕。”南城看着阿念,眼里炯炯有神的火光全然不像一个柔弱的女子,“阿念姐姐来,可是少爷有新的指示了?”

阿念点了点头:“殿下要你助白沐辰一臂之力。”

“白将军?少爷将南城藏着了这么久,终于是要用的上南城了。”南城说着还有几分高兴。

“白沐辰是什么人你应该听说过,一旦与白家有了牵扯,你也是明白的……”

“我明白,要是没有遇到少爷,南城这条命早就没了,活不到今日的。”南城越说越兴奋,“为了少爷的大业,南城什么都愿意做。”

端木渊身边之人,唯有南城一人还唤他“少爷”二字,也不知南城此生遇到端木渊是幸还是祸。初见端木渊,自己便是在命悬一线之时被救下的。端木渊破门而入的时候,南城便知道自己能活了。

那年亦是炎夏,端木渊拿起桌上的甜糕道:“你喜欢吗?”小南城点了点头。那年阳光下的少年也不过十四岁,还没到束发的年纪,半垂下的长发搭在肩头,拿着甜糕在南城面前晃悠:“你想要这个吗?”小南城有点了点头,“那你拿什么和我换?”

南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每个角落,一个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那,我就给不了你了。”端木渊说完,南城满眼的失落,急的快哭了。

南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可怜巴巴的说:“少爷您行行好,我好饿,给我一口吃的吧。”

“姑姑们没给你吃食吗?”端木渊问。

南城摇了摇头,教坊司里有不成文的规矩,为了让这些姑娘们看起来拂若杨柳轻风一般,自小就不会给她们填饱肚子,南辰饿的又瘦又小,全然看不出已经八岁了。

“好孩子,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的,只会求人,装可怜没用。姑姑们打你时候你求饶有用吗?这甜糕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因为你饿了便要给你?”端木渊看着发愣的南城道,“我养着你可不是让你只会伸手的,你要是不会给我挣钱,是要被扔出去喂狼。”

南城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原来这个救了他的“好哥哥”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我,我给你挣钱,少爷给我吃的,可好?”

听旁人说,南城的母亲曾是教坊司的花魁,端木渊哪里会做赔本的买卖,无非见南城生来不俗,日后定能有大用处才会如此。

“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他们叫我赔钱货。”

“哈哈哈哈哈!”端木渊靠在凭几上放声大笑,“你这孩子说话真是能笑死人。”端木渊擦干了笑出来的眼泪道,“我听人说你娘原来是南府人士,你日后便叫南城吧。”

“南城……”

“是啊。”

南城二字不过是名字,可对八岁的南城而言是对未来的希冀。端木渊的笑容便像是破晓时的微光,明明只有一点儿光亮,却足以泽被大地。

南城举着烛火走到端木秉煜的榻前,扶着烛光,浅浅笑着,嘴角两个小漩涡圈起了这张容颜的好颜色:“若是还有下辈子,南城想先遇见您。”

睿王府的长廊内匆匆跑过一个人影,齐光叩响房门,开门的人是穆宁。齐光拱手道:“南城和白将军见过了。”说着便将一张薄简递给穆宁,“穆宁公子,这是南城让带给殿下的。”

穆宁看完薄简上的字后便扬手将它焚去,齐光拦着穆宁道:“不转交给殿下吗?”

“他累了,刚睡下,这事本来就在他掌握之中,一会儿等他醒了我告诉他便是。不必为了这事叫醒他。”

“刚睡下!这天都快亮了,殿下怎么才睡?”

“闹了一整晚不肯歇着,刚哄着喝了药。”说着,穆宁便燃了那张薄简。

火星刚刚沾染上,便被人一把抢了过去,一把捏灭了。齐光惊慌失措,却也来不及拦着端木渊:“殿下,那是火!”

“我知道。”端木渊拿着薄简在手上把玩,朝着廊下走去。夜色下,齐光瞧见了一个披发落寞的男子轻依在梁柱上,肩胛微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凉,只听道那人说,“这是冯白两家的催命符怎么能扔啊?”端木渊在自己胸前留下伤口时铆足了力气,刀口久久无法愈合。

“殿下怎么醒了?”齐光问道。

“睡不着。”说着端木渊依着梁柱坐在了长廊下的软垫之上,“去把这薄简送到关府去,关晏知道该怎么做。”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交给我和齐光去做便是了,你起来回屋歇着。”说罢,穆宁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扯下他手里的薄简递给齐光。

“我自己去睡,我自己会睡的。”端木渊往前走了几步,放下穆宁的手,摇摇晃晃地朝着屋内走去。

“殿下这模样要不要让梁姨……”

“不用,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端木渊明知白沐辰所行之事有多凶险,可他却决不能救她,又或者说白家有今日都是他一手陷害的。端木渊蜷缩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角落里的藤球,也不知胸口的痛感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藤条,是要拿水浸透,再蒸煮两个时辰,放凉后才能弯曲出弧度的。殿下直接上手自然是做不好的。”不久之前,就在这间屋子里,白沐辰笑起来的样子端木渊还记忆犹新。

琵琶声浓,关府庭院里一人弹曲,一人靠在软垫上啜饮佳酿。醉瑶停下手中的拨捻,关晏侧过脸,神色迷离,半梦半醒问:“嗯?怎么停了?”

“大人的酒热了,醉瑶替您换一壶凉的来。”说罢醉瑶放下了手里的琵琶。

“不忙。”关晏拍了怕醉瑶的膝盖,拿起桌上的薄简道,“夜幕之中冰镇的佳酿还是热的那么快,你勤换又有什么用?”

“众人皆醉,可大人明明是醒着的为何也要装醉?”醉瑶蹙着眉问。

“鸷鸟不群,自前世固然,魁垒挤摧,世人皆比比皆是。这随波逐流远比乘风破浪要容易成功的多。”关晏胡乱拨弄了几下琴弦道,“眼下大好的机会放在我眼前,我又怎会不心动啊。”

“大人要将赌注押在睿王殿下身上?”醉瑶心里清楚,端木渊是个什么样的人,凉薄如斯,歹毒如斯与这样的人同行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醉瑶是怕了?”关晏抚上醉瑶的脸颊。

“怕。”

关晏嘴角微微上扬:“只要醉瑶的心在我这,我便不怕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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