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品:《难瞒

颠簸一路, 终于临近山脚。

车上乘客陆陆续续地在途中下车,车厢内人少了一大半。

筑清光有点晕大巴车的味道,睡得也不爽利, 皱着眉仿佛在梦里和恶龙搏斗。

右手边的窗帘一遇刹车减速就会往后移动几厘米,夕阳瓜从罅隙里渗进来,照在她白嫩的脸颊上。

她不愿睁开眼,睡梦中隐隐约约感觉到眼前再度覆上一层黑暗。再醒来就看见面前横亘了一只手,是顾漾舟的,正抓着那边的窗帘。

筑清光神情恹恹, 眼睫微颤:“快下车了是吗?”

“嗯。”顾漾舟拧开瓶矿泉水给她清口。

筑清光坐这种长途车的经历没有几次, 哪哪都不痛快。她垂着脑袋,刚睡醒有点天然懵。

比了比自己的膝盖和顾漾舟膝盖到前面椅背的差距, 好像差了五六厘米?

“顾漾舟, 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长个了?”

“不知道。”他顿了顿, 转过头说,“可能因为我不怎么喝可乐。”

筑清光听出他的影射意思:“你这样说我也不会放弃肥宅快乐水的,除非它会让我往回缩!缩成侏儒!”

“.……”

她翘起二郎腿,自娱自乐地敲打膝盖骨,脚尖一跳一跳地往他腿上踢。语气十分欢快:“这不怪我哦, 你教我的膝跳反应。”

顾漾舟看了她一眼,把自己憋屈已久的长腿往过道上放,像是对某人小短腿赤.裸.裸的嘲笑。

踢久了也觉得没劲儿, 筑清光良心发现地从包里掏出几包蜜饯果脯递了一包给他:“谢谢你帮我挡太阳。”

他接过,唇角还没扬起,就听见筑清光喊了一句:“妙妙、陈醉,你们那有没有零食,过来这拿!”

曲妙妙走过来扔了几包给陈醉他们, 坐在筑清光前面:“刚刚陈醉用手机搜了一下,山脚有个寺庙。陶芷和周哲去求个同心结,我们要不要也去?”

筑清光吧唧一下嘴:“我们两条单身狗也去求同心结?你想和我这个老姐妹捆绑一辈子啊?”

“放屁!”曲妙妙轻拍她脑袋,“听说求签特别准,就当算算运势啊。”

“哦,行吧。那我们求个年年岁岁不挂科,朝朝暮暮有帅哥!”筑清光笑得妖里妖气的,歪着头抵在玻璃窗上,唇边那道美人沟若隐若现。

旁边低头看手机的顾漾舟眉头稍蹙,推了推她手肘:“到了。”

暮色渐浓,山下的人都在缆车前排成了长队。

落日燃尽的海面呈现一层薄薄的水雾,犹如埃塞克斯沼泽地的那片轻纱。天际线的靛蓝减退,云端显露几颗星子。

寺庙立于一条石子路的尽头,群山环绕。大概是因为就在山脚下,香客很多,香火十分旺盛。

庙门口一颗参天古树上挂满了红丝带和木牌,上面都写着来往俗人的诉愿。

筑清光挽着曲妙妙的手臂,照着念了几条:“保佑陈循拿冠军,天天不牙疼。”

“礼礼明年能去南美雨林探险吗?希望能和大鳄鱼打个照面!”

“拜托快点瘦40斤,好想追上那个哥哥呜呜呜!”

“今年夏天蚊子别再喜欢我了,换成我男神吧!叮死他,吸他的血!粉丝愿望,偶像买单谢谢!!”

……

曲妙妙:“.……这种愿望,佛祖真的能给人实现吗?”

“这谁知道,神如果能看见人间疾苦,那他救人一定很随心所欲,总有些不被眷顾的小可怜呗。”筑清光耸耸肩,很无所谓地说。

陈醉和顾漾舟把行李箱放好走过来,看见陶芷和周哲正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

方丈念完一段诵经后,把一只瓷碗摔碎在堂前,然后向两个人递上了同心结。

陈醉挠挠后脑勺:“他摔碗是什么意思,碎碎平安?”

筑清光:“可能是什么宗教礼俗吧,就像犹太教男女举行婚礼,也会打破一个杯子。提醒彼此幸福易碎,需要小心呵护。 ”

“懂这么多?”陈醉拍拍她脑袋,赞赏的语气,“我们小清光很厉害哦。”

筑清光偏开头瞪他一眼:“佛门净地,别逼我一拳把你揍成流沙包!”

“好了你们别闹了,快点进去抽签。”曲妙妙推开两个人,朝后面的顾漾舟招了招手。

摇签这种倒是可以自己完成,曲妙妙求姻缘是个中签,陈醉不知道求的什么是个上上签。

筑清光求了个下学期期末考试,也是上上签。她笑呵呵凑到顾漾舟身边,小声问:“你抽到什么签了?”

“下下签。”他拇指从那根竹签上的字移开。

筑清光一愣,显然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差:“你、你求什么了,让佛祖这么不给你面子?”

他没回答,正打算把竹签放回去。筑清光抢过来,把自己的递过去:“好了,祝你心想事成。”

至于她嘛,大不了下学期好好备考。

顾漾舟拿着那根上上签发愣,他其实不爱信这种。他的心理课教授曾经给过他作业一个批注———

“ou tend to darken the orld, so you omit the ste of disaointment than others.”(你倾向于把世界想得黑暗,就比其他人省略了失望这一步骤。)

所以刚刚他什么愿也没许,只是单纯地想着一个女孩。

南洲岛上好几座山,适逢流星雨宣传火爆,山上不少露营的背包客爱好者。曲妙妙他们为了避开人流,特意选了座游客少的白塔山。

游客少当然是有原因的,筑清光看着这荒郊野岭的原野,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

等走到所谓的旅舍门口,她才知道什么叫绝望。

一栋民宿酒店,外观看上去十分简陋。

前台是个有点耳背的大叔,说话时总会突然提高音量,以至于空旷的大堂全是他的回声。

好在房间还不错,男生和女生各分了两间大套房。

山涤余霭,夏秋的夜晚来得晚,外头天还没黑。

几个人洗完澡在客厅坐着,筑清光出来的时候只剩下顾漾舟和陈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陈醉在抽烟。

大概是刚出浴,少女头发上的水珠顺着柔软的发丝滴下,绕到一旁,露出一截纤细而修长的脖颈,莫名一股青涩而温柔的味道。

陈醉一瞬间有点看呆,回过神来朝她吹了声口哨。

顾漾舟抬腿踹了他一脚,眼神冷淡沉默。

大概也反应过来这口哨有点流氓,陈醉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清光,你们女生素颜都这么漂亮吗?”

筑清光认真地点点头:“是啊,平时为了隐藏美貌我们都化妆的。”

“说你胖还喘上了?”陈醉当然不信这鬼话,看过去时顺便熄了手上的烟,“玩牌吗?三个人刚好斗地主。”

顾漾舟:“不玩。”

陈醉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扫兴啊。”

“我也没功夫玩儿。”筑清光看了看四周,“陶芷呢?想找她陪我出去买点东西。”

陈醉:“人家和周哲找个小树林约会去了啊,你要买什么,要不要我陪———”

“走吧。”顾漾舟已经站起来。

陈醉:“.……”

真是操了啊,看着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到这种时候每次都比他反应快。

再抬眼,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葱郁的林间在傍晚时分显得愈加幽静,沿路有供登山人休息的茅棚。问过酒店前台,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在两千米外。

筑清光才走了几百米就觉得山路难行,抓着顾漾舟胳膊的手指都用力地泛了粉。

“你要买什么?”

“卫生巾。”

顾漾舟顿了顿:“你不是刚过?”

“是妙妙来了。”

“.……”他没再多问。

筑清光想想曲妙妙蹲在马桶上一脸愁容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便利店前有块小空地,零零散散十几个游客在买特产品,算是个小景区。

筑清光买完东西出来在那逛了逛,看中一个绿色小恐龙钥匙扣。等挂在了手机壳上要付钱,摊主来了一句“300块”。

筑清光不可置信:“.……你说这个??”

摊主:“昂,看你漂亮给你打个折扣,280。”

“你这是黑摊。还打什么折扣,这东西顶多20!”筑清光据理力争。

摊主不依不饶,开始赶人:“不买就走,白塔山纪念品本来就值钱!”

……

顾漾舟买完烟出来就看见角落处的筑清光和摊贩吵了起来,她对景区卖品非法涨价的事显然是第一次见,要知道景点处的农夫山泉都能卖上十六块一瓶。

摊贩吵不赢她,朝身后喊了一句。三个壮汉从后面走了出来,围观的几个游客瞬间躲很远。

山景区管辖范围广,警察就算上来一趟也得几十分钟,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认怂作罢。

但筑清光不是一般人,她咽了咽口水,看出摊主的威胁,打肿脸充胖子似的指了指对面几个人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朋友怕你们?他一个能单挑你们仨!!”

刚走过来准备说一句“不买了”的顾漾舟:“?”

*

事情处理的结果就是摊主把价又降低了点,最后顾漾舟花了250块钱把那个钥匙扣买了下来,一个傻逼价格。

筑清光不情不愿地抱怨:“他们这种摊贩就应该被城管抓去教育一番!”

顾漾舟沉默不语。

绿色的小恐龙越看越膈应自己,筑清光索性拆下来丢给身边人:“这个送你吧,我的手机壳颜色和它不搭!”

顾漾舟接过,捏在手里。

……

……

吃过晚饭,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曲妙妙和陈醉他们几个边打牌边聊天,正说到还在大家的高中。

陈醉一个劲打听高中时代的筑清光是什么样,曲妙妙说:“她那时候比现在野蛮多了,整个九中唯她独尊!”

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曲妙妙把筑清光在化学实验室把高锰酸钾溶液打翻后又在主席台上做检讨的事情添油加醋了一番,活生生把她塑造成了个女霸王。

“.……筑清光酒量还特别差,有一次月考完有同学给她买了瓶青啤饮料,老天啊,那才3%的酒精!她当时还没彻底醉昏过去,然后全校5000个人站在操场上听她对五十多岁高龄的王校长问:‘你是小王吧?’”

“小王八哈哈哈哈哈,然后呢?”

曲妙妙:“她就指着远处那栋职工楼和食堂:‘我父皇打下的地皮和领土就交给你了,你要记得把它们发扬光大!’”

“校长气得发抖,指着她们班那块地方喊‘这学生的班主任呢?给我过来!’筑清光拿着话筒敲两下说:‘小王啊,别瞎指!那块江山,我父皇还没批给你呢!’”

陈醉听得起劲:“哈哈哈操,她以前怎么这么可爱,那学校没给她什么惩处措施?”

“惩处个屁,她指的那几栋楼本来就是她爸捐的。”曲妙妙说,“而且酒醒之后这死丫头认错可积极了,一口一个王伯伯叫着,殷勤地拍足了马屁。毕业谢师宴那天晚上,人校长都特意来找她喝酒。

———反正筑清光这人啊,就是混蛋又会卖乖的综合体,机灵鬼玲珑心,全校师生没几个不喜欢她的。你看现在上了大学,也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原来她家还挺有钱,平时看不出来啊。”

陶芷说:“妙妙,你看清清吃东西这么细嚼慢咽,难怪瘦啊。之前看站博主说,吃口面包都要嚼三十多下才不会发胖。

“你不懂,她这娇小姐是因为没胃口。”曲妙妙了然地开口。

“没胃口不吃不就行了?”

陈醉:“你没看见顾漾舟在边上监督呢?”

周哲笑了:“还挺乖。”

曲妙妙叹口气:“她骄横惯了,在顾漾舟反倒软怂,这就是中国家长式管教的魅力了。”

事实上很多时候筑清光跋扈也有个度,但在顾漾舟面前偏偏连度都没有。管她的人成了宠她的人,自然也成了受着她的人。

青梅竹马向来被人津津乐道,陶芷又小声问:“他们俩男帅女靓的这么养眼一对,这么多年没点火花?”

“我高二才认识他们的,你问我我问谁去?”曲妙妙打出一对对子,说,“不过应该是没有。”

“怎么说?”

曲妙妙:“之前高三还是什么时候问过真心话啊,清光当时原话是‘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朋友开玩笑’。”

陈醉吃味地说:“说不定是口是心非呢,你们女生不就喜欢这样?”

陶芷不满道:“胡说八道,很多时候女生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是你们男生爱脑补!”

周哲笑得别有深意:“真的不要吗宝贝?”

“.……”

“.……”

陈醉和曲妙妙两个人同时做了个呕吐的症状,表示:“滚远点秀,谢谢。”

筑清光和顾漾舟正好吃完过来,曲妙妙站起来拉过筑清光的手:“顾漾舟,替我打一下啊,清光陪我上厕所去。”

因为是套房的缘故,隔音并不强,他们都在客厅玩牌,曲妙妙只好拉着她往外走。

她神神秘秘地走到树林里,离酒店好一段距离,远到几乎快看不见。

筑清光拉着她,指了指那边的公用厕所:“不是说上厕所,有事要说啊?”

“有,陶芷晚上不跟我们一起睡。”

“那她去哪.……”筑清光闭上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和周哲啊?可是他们三个男生不是一间套房吗?”

曲妙妙促狭着眼:“嘿嘿,他另开了一双人间。”

筑清光迟疑地问:“那他们两个……才大一,会不会太着急了?”

曲妙妙:“这个反正成年了嘛,能对自己负责就行。对了,晚上陶芷偷偷往外溜出去,你可别大惊小怪吓人啊。”

筑清光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她藏房卡了。”曲妙妙捂着肚子,弯了点腰往厕所走,“在这等着,我进去了。”

大姨妈混着拉肚子的感受大概只有不幸运的女生才能体会到,曲妙妙憋着气出来时,外头已经没了人影。

“死清光,每次都没耐心等人!”她骂骂咧咧回了酒店。

*

陈醉他们玩牌玩得非常没意思,顾漾舟闷又不参与讨论八卦,连带着整个气氛都低沉下来。

顾漾舟不爱玩牌,讨厌这种掌控不了输赢三分靠运气的游戏。毕竟他运气一向很差,不想浪费在这些事上。

“诶那个流星雨是今天晚上还是明天晚上啊?”曲妙妙走过来问。

陈醉:“应该是明天晚上吧,今天晚上看上去快下雨了。”

“也好,明天我们去采风把表演课作业的外景拍了。”

顾漾舟往后看了一眼:“筑清光呢?”

曲妙妙一脸莫名其妙:“她没回来?我让她在厕所外面等我,然后出来没见到她人,就以为她先……顾、顾漾舟,你现在是打电话给她吗?没用的,她没带手机出去。”

“你带出去的人不会带回来吗?”他眼眸漆黑,挂断通话,站起来。

顾漾舟少有这种不冷静的语气,曲妙妙被这么一质问,也有点不爽:“她十八岁又不是八岁,你有必要这么阴阳怪气吗?而且这里是景区,还能出事不成,又不是就你是她朋友!就你担心啊!”

一瞬间的安静,周哲他们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顾漾舟静静听她说完,抿唇:“抱歉,你们刚刚往哪走的?”

“就十字岔路口左转,最里边儿那个公厕附近。”她也有点急,安慰道,“清光可能是绕近路了吧,会不会去小卖部了?”

陈醉咂舌:“大姐,你上个厕所跑这么远?”

“.……”

几个人等了十几分钟,还没等到筑清光回来。

周哲把前台大叔喊来了,大叔仿佛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没事没事,山里有原住民,人都很好。山上也没有什么蛇兽,路边多的是茅屋可以躲雨。”

陶芷小声说:“可是快下雨了,会不会有滑坡什么的……”

几个人刚松的气又因为这句话收紧了。

顾漾舟已经在房间穿了件外套,手上拿了一把剪碎了的红布:“两个小时后我没回来就报警。”

“诶,一起去。”陈醉和周哲拉着他,交代曲妙妙她们,“要是清光回来了就给我们打个电话。”

前台大叔无奈摇摇头:“我在这都十几年了,都说不会有大危险,年轻人逞什么能啊。”

曲妙妙看着外面风雨欲来的样子,有些担忧。

陶芷拍拍她的肩,若有所思:“清光朋友对她真的没话说,一点都不懂得.……适可而止。”

这个适可而止是指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

曲妙妙想起高二的元旦汇演,各班有才艺比赛,筑清光跳的舞拿了第一名。

当时她兴高采烈往下找他们几个朋友拥抱,顾漾舟当时在抽烟,还没来得及藏起。她突然扑过来,烟戳进他手心。

一个两秒的拥抱,筑清光大大咧咧地没发现任何不对劲,又往人堆里庆祝。

曲妙妙亲眼目睹他再张开手,掌心当场冒了气,起了一个很大的水泡。

她惊讶:“你有病啊不推开她!”

顾漾舟声音无波无澜,反问她:“我为什么要推开?”

筑清光靠近的这两秒,他好像做完一场拥有过的梦。如果爱她是一场大病,那他无疑病入膏肓,并且自愿放弃治疗。

他单方面暗恋的感情疯长,如同仲夏夜的野草。烧不尽,春又生。

顾漾舟在她面前不会拒绝,不会说不。没有底线,毫无原则。

曲妙妙比顾漾舟还清楚他为什么不敢说喜欢。

筑清光心思坦荡,对他没有半点爱意。

———顾漾舟,如果她喜欢你只有一个原因:一时兴起,见色起意,撑不过两周的新鲜期。

*

雨丝朦朦飘下,顾漾舟和陈醉他们分开两头找人。月亮隐匿于乌云背后,夜色开始变得更加盲目。

远处有莹绿色的亮光飞起,顾漾舟盯着那方向看了一会儿,慢慢朝着光亮走去。

细密的雨声中传来一阵微弱的求救声,顾漾舟陡然松了口气。他潜意识里知道不会有什么事,但控制不住乱想。

及膝盖的蓬草下好几个大坑,雨水冲刷着泥土往下陷。筑清光摔进了一个坑里,那是原住民以前挖来埋酒坛子和菜坛子的,足有一米八、九深。

“筑清光。”他喊了一声,声音被雨水盖过一半。

好在筑清光耳朵精,立刻回应:“我在坑里!”

“.……”

筑清光非常憋屈地在这逼仄的坑里蜷缩着,下一秒顾漾舟突然跳了下来。

两个人在夜色里对视着,筑清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抬头看他:“你不应该拉我上去吗?你下来做什么?”

“拉不上来。”顾漾舟把外套盖她身上,淡声道,“你不是怕黑吗?”

“.……”

他打了个电话给周哲:“沿路我在树上绑了红布条,你和陈醉先回酒店找前台要绳梯,这是个深坑。如果雨势变大,你们等雨停了过来也一样,目前这里算安全。”

大概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电话对面的周哲还呆滞了一下,连忙给陈醉他们回电话。

电话挂断,顾漾舟弯腰拿手蹭了一把她的脸,湿湿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他叹了口气坐在她旁边:“过来。”

筑清光蹭了一身泥,把他的外套举过头顶盖住两个人,边挪边委屈巴巴:“我看见萤火虫想捉两只,一不小心走远了就掉下来了。”

“你说那个泛光的?”

“嗯。”

顾漾舟抬眼,想揽她的肩的手顿了顿:“你好歹是个理科生,那是磷火。”

磷火即民间常说的鬼火,白塔山以前没这么多火葬的讲究,人死了都是直接埋山上。

山林间有尸体,又离人烟远,自然会有鬼火漂浮。

筑清光傻楞楞地“啊”了一句,反应过来赶紧抱着膝盖往他身旁缩,被他这话吓哭了:“我操,顾漾舟,你有病啊!你就是想吓死我!”

“我又.……”他顺其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肩上轻拍。

“你你你个屁!你给我闭嘴!”

她本来就胆子不大,还要被他告知刚刚追着鬼火跑,回想起来都后背发麻。

筑清光憋屈得不行,哼哼唧唧哭诉:“我容易吗我?刚刚还感觉人生不值得了,我只想来看个流星雨结果现在在这淋雷阵雨!你别拿狗尾巴草弄我脚踝了,痒死了!”

顾漾舟清咳两声:“清光,我没碰你脚踝。”

“.……啊!”沉默两秒,筑清光尖叫一声整个人跳到顾漾舟身上,“呜呜呜我怕,真的有东西在摸我脚!”

顾漾舟皱眉,手虚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往她脚上摸去,好像是一只毛毛虫。

他不动神色捉起扔远了点,骗她说:“是草。”

他是席地而坐,筑清光脚踩在他腿上蹲着。这姿势十分费力,也幸亏她不重,不至于把人骨头弄断。

雨慢慢变小,山林里传出野鸟的咕咕声,夜晚的静谧中带着点惊悚。

筑清光从他腿上下来,脸上还挂着泪痕:“顾漾舟,他们什么时候来?我有点害怕。在荒野求生的电影里,我们这经历就是炮灰配角,下一秒可能就挂了。”

“要等好一会,你跑得太远了。”他声音像攀过了格陵兰冰原的雪山,一贯的镇静又沉沉冷冷。

“哦。”她消停了几分钟,脑袋挨着他肩膀,慢慢平复自己的心跳。

雨珠从上面的草叶间滴落,顺着外套领子滑下。雨水打湿了两个人的头发,一瞬间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顾漾舟眸光黯淡,浓黑的长睫微垂,眉眼清秀冷峻。发梢的雨水慢慢汇聚,轻轻滴下几点在手背上。

他静靠着泥壁,像是在享受这份安稳。

筑清光手肘杵了杵他胳膊:“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又是漠不关心的语气,筑清光.气得蹬腿:“就随便说点什么啊,这里就我们两个活人,你———”

“筑清光,抬头。”他打断她,把两个人头上的衣服拿下来披她身上。手指从她的后颈擦过,带着凉意。

筑清光对他说的“抬头”这两个字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她撇了撇嘴,往天上看。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山林别有一股泥土气息。

夜幕低垂,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筑清光揉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顾漾舟,流星!怎么和图片上不一样?”

顾漾舟:“那个图是星轨,景区用来揽客的,肉眼能见到几颗就算不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蓦地凑上一张漂亮又狼狈的脸。山风吹过,少女的发丝漾过他下颔。

筑清光瞪眼:“你别逼逼这么多,天蝎座流星雨,你的本命座!快点许愿!”

顾漾舟绷紧下颚,头往后移了移:“我没有愿望。”

“哎呀!流星快没有了。”筑清光有点急,闭上眼匆匆忙忙说了一大段,“祝顾漾舟万事顺意,以后当警察了也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犯人遇到他就自首,子弹都打不到他身上,晚上睡得着,白天吃得香!”

看见她认真地犯傻,顾漾舟唇角弯了弯,清澈透亮的眼眸晕染了阑珊的夜色。

“筑清光,我有点冷。”

“啊?那你穿外套。”筑清光正想脱下,发觉衣服已经湿透了。她只好把自己抱成一团挨着他,正气凛然道,“我给你挤挤就不冷了!你可以抱着我的肩膀。”

“嗯。”他得逞地笑了一下,顺从地把手伸过去。

莫名其妙地,想到曾经在网上看见的一句话:“做.爱时渴望一生年少,拥抱时希望瞬间变老”。

没人了解真正的顾漾舟,哪怕是筑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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