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王丽一脸的紧张，张总有些不耐烦了：“集团是很器重你的”。

好吧，又是这句。

而且，公司真正企业文化是从不养闲人。所以，王丽在香港接手的第一份工作是杂工：负责搬大桶水，复印，扫描和英文翻译，虽然她的正职是财务。

好在香港本地的同事，面上对她还挺温和。来的第一个周五，特别带她去吃了一次香港的点心。

广式点心，如虾饺，叉烧肉粉肠，蟹子猪肉烧卖，叉烧包等等，都是肉！青菜只有一样，就是白灼菜心，非常称王丽这个食肉动物的心。

只可惜，虽然她能听懂四国语言，却听不懂广东话，只有傻呵呵的对着同事、做各种温柔的微笑。

好在没人在意。

一个、他父亲当年偷渡来香港的同事，能说一口不太中用的普通话，自告奋勇当了她的翻译，负责告诉她各种点心名称、和同事们间或问她的问题。

等快要吃完的时候，王丽终于逮到了机会，问：“这太平洋项目是做什么的呢？”

同事们都面面相觑。

王丽看不出这是大家故意不想回答她、装出来的样子，倒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她原本以为，至少香港办公室的同事会了解些项目情况。

不甘心的王丽又问：“那么，我们在香港主要做什么呢？”

大家又看了王丽一眼，埋头吃起来盘子里的边边角角。

还是没有人回答。

等结账出了饭店，才有个同事用非常难懂的普通话，小声说：

“我们以为这是家建筑公司来着，不过也一直没有揽到工程---”。

这话说的王丽心一沉。因为从她来香港分到现在，领导叫她翻译的资料，都跟建筑或者他们集团的挖管道主业，没有关系。见的最多的是，一家叫“千亿”的大集团的管理层报告、财务报告和业务前瞻资料。

她给领导送材料的时候，也偶然听见了一些对话，似乎领导们正在努力拉近、跟这家大集团的关系。那家拍卖行，听说，正是引荐他们认识这家大公司的联系人。

难道这个没人了解的“太平洋”项目，就是领导们对着这家大企业的敲门砖？

王丽心中，隐隐的有了更多的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毕竟自己的公司也是家由省属集体所有制、转型改制的正经公司，不能真的把脑子动到中东地区的古董文物身上吧？！

因为王丽在香港的工作签证没有办下来，她必须每七天离开香港一次，然后再假扮深度游的【一人成团游客】。可恰逢香港政府收紧了政策，这个假旅游真上班的计划，很快就沉沙折戟了。

所以，来香港还不到一个月，张总就叫王丽单独飞到迪拜，先去跟拍卖行的人汇合。

等飞机在迪拜国际机场落了地，王丽发现，这座城市似乎是个古怪的世界：

机场里面好像一千零一夜里的幻境，晶莹剔透。除了美轮美奂的店家，销售着贵价品和金银珠宝，还贴心地为旅客设计了各种设施，包括可以睡觉的大躺椅。

但是机场之外，却是几乎被大太阳晒干了的、到处都浮着土的老旧街巷。马路上的柏油粘脚，远处淡黄色的沙石建筑，在热气中似乎摇摇晃晃。跟宣传中的国际大都市、和呈现棕榈树形的绿色人工海岛，几乎没有任何相似度。

好在从机场出来的旅游大巴，下车点到酒店的大堂中间，没有几步露天的路。

但王丽还是好像一头脱水的小鲸鱼，一边流着汗喘着气，一边四处找寻来接应自己的拍卖行“小哥哥”。她知道这是个男的，而且是个华裔，因为领导给的名片上写着eterhan。

跟她一起在休息区等人的，还有一个个子高大的墨西哥女人，带着大墨镜，留着黑色的有点显老的大发圈，画着浓妆，戴着一条红彤彤的大丝巾。她跟王丽坐着一起，好像旧货店里的老式对娃。

这两个女人一起等了快半个小时，也没有见到自己要等的人。

大个女人忍不住了，焦急地一遍遍涂抹口红。忽然，她看见一个白生生的瘦高亚裔男人朝自己这边过来，就一个健步蹿了过去。

“宝贝！”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对着高大浓妆女人说：“王小姐，您好，我是eter.”

大个女人直接倒了回来，对王丽挥挥手说：“甜心，找你的来了。”

白生生的eter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跟王丽说：“难道您才是王小姐？不好意思，我听同事说您是---”

他斜了女人一眼。

王丽明白了，介绍人肯定是说自己不善于打扮，又高大结实。所以，eter把高大浓妆女人当了自己。

好吧。

“没关系的”，王丽装出很不在意很亲切的样子。

eter帮王丽接过她的随身电脑包，却差点失手：“您的电脑……有点沉。”

“是呀，感觉像个台式机，是吧？”

eter笑了起来：“我们约好了，跟阿布都先生先一起吃个午饭，然后他就会安排我们去叙利亚。”eter说到后半句忽然有些小声了。

“我们是坐飞机过去吗？”王丽以为自己是问废话，没想到对方竟不回答。

临到阿布都先生家以前，eter从手袋里摸出一条黑色头巾给王丽：“这里是回教国家，所以麻烦您---”

王丽很痛快的围上了。

不过她露了一撮头发没有处理好，eter望了几望，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她的头巾拉了拉。

王丽觉得有点尴尬，因为这是第一次有除了父亲以外的男性，跟她有这样近的接触，儿时欺负自己的男同学们除外。

不过，这一幕，叫他们的主人阿布都先生、从平台上看见了，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他叫管家先领着王丽和eter见识一下、他家的大庭院和极其浪费水的小树林，然后才领进了客厅，正对着他院子里的小池塘。

这是在显示主人的财富。

在迪拜，想知道一家人有多富裕，就要看看他家的院子里有几棵树和有多大的池塘。因为在这个沙漠里的人造世界里，水是稀缺资源。能浪费水的种树和挖池塘，那么肯定是有钱人！

阿布都先生跟他的两个客人年纪相仿，但是一看就是有权有势，完全主导了发言权。

虽然，他满口英式英语，但人却很合身上的那席“紧身”白袍，思想传统，对女人态度轻蔑。坐下后，就几乎没正脸瞟过王丽。只听他一会英语，一会法语，直到把eter搞的跟不上节奏。

王丽为了不冷场，只好努力接茬。

大半个钟头后，王丽觉得，这位富豪肯定把自己当eter的翻译了。

又过了半晌，等吃完午饭，白袍先生对eter的态度就不太友善了。但他似乎依旧觉得女人不堪大任，不宜再谈业务，便扯开话题。

末了，阿布都先生问王丽：“王女士，以前去英国读过书吗？”

“是的，在巴斯大学。”

王丽当初是陪着姑姑家的表妹，当公主陪读才能出国的。可是表妹考不上最好的大学，所以为了学费考虑，她也只有跟表妹一起去了、表妹能考进的巴斯大学。这家大学毕竟也是英国本地的一所名校。

“我说呢。”阿布都先生嘲笑的瞟了一眼eter，嫌弃他的香港式英语。“您的法语也不错。”

“我在大学里比较闲，所以，老师叫我去听法语和西班牙语。”

王丽笑笑。

这一下让阿布都对她热情了起来：“在阿勒颇那边现在有很多来自各地的商人，说法语和西班牙语的也不少，还有说——”

“可是阿勒颇不是在的手里吗？我们---”

王丽在报上看过的各种罪行，心里突突的，十分害怕。她可不想成为奴隶，或者被割下脑袋来。

“没事的，那些都是面上的文章，其实---”

阿布都本想纠正王丽：阿勒颇是叙利亚反对派的大本营，不是的地盘。但是，他心里又一想：王丽是个女人，女人不懂政治也是正常的。

“他们要是不卖东西给我们，怎么生存呢？放心吧，很安全。我们明天先到约旦，然后从那里通过陆路交通进去---”

阿布都先生开始安慰王丽，王丽却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一边的eter，早对这场对话里没有自己的份，感到不爽。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弄出些声音，想吸引注意力。

末了，阿布都总算回头来看了他一眼：“陈先生最好带着一点小额的美元和吃的，路上用得到。”

“我们---”

eter刚想接口，主人就送客了。

于是，eter把怒气都转到了王丽身上。他甚至把管家递过来的、王丽的电脑包放在地上，意思是叫王丽自己拿。

好吧，王丽想，反正自己也没有想叫他帮忙。

“我已经准备了自己随身的美元了。”

到酒店时，eter有些突兀的说，意思是他不负责王丽需要的那些美元。

“那么，到哪里换一些小额的美元好呢？”

王丽因为初来乍到，刚想问问，就看见了eter的一个大后背。她心里有些可惜eter的做法，本来大家可以好好相处的，可是这人心眼太小。她唯有顶着大太阳，一边打听，一边找换钱的地方。

路上有些兜客的车子，看见是外国女人，都摇上窗户开走了。

王丽在大太阳下觉得真是要渴死了，她确实有点脱水了。

忽然一辆白色吉普在她身边停下来，一个也穿着白袍的男人露出脸来，用英语问她：

“女士，你不要紧吧？”

王丽以为自己还能开口，却只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出现了中暑的症状。

男人赶紧下车，把她搀了上去，又给她一大罐矿泉水。

平时，王丽是既不会上车、也不会喝陌生人的水的，但是她已经晒得有些晒糊涂了。她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水、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又休息了好一会，她才能回答男人的问题：

“先生，谢谢您，我想去找换美元的地方---”

“您为什么不在酒店换呢？”男人看见王丽掏口袋露出一张酒店房卡，有些稀奇。

“我---”

王丽看着救命恩人，这是个非常典型的阿拉伯男人，深褐色的眼睛，留着一点短须，穿着白袍和白头巾，扎着黑圈。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有股北方人在早春三月照到太阳的感觉，暖暖的。

男人笑起来，他问王丽想换什么样的美金，然后又很亲切的开车，把她带到了市区的巴沙里，叽叽咕咕的帮她向本地小贩们，把百元美钞换成零碎小钱。最后这个人还给王丽买了个椰子喝，并把她拉回了酒店。

等男人走了，紧张的王丽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忘记了问救命恩人名字了。

唉，好吧。

王丽刚到酒店房间，手机接通ii，就收到了领导发来的微信：“你到了？”

这听起来像废话，其实也不是，是要提醒王丽该汇报工作了。于是，王丽赶紧把eter耍小脾气那一节跳过，事无巨细的，跟领导汇报了一下。等她长篇大论说完，领导也不再回话了。

王丽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她就听见手机在疯狂得响着，门铃也在刺耳的尖叫着。

“吱----吱----吱----”

王丽睡眼惺忪的过去一看，居然是eter跑来了，正在自己门口，一边全力按门铃，一边抖着腿。

王丽一打开门，eter就露出一口白牙，习惯性地笑着说：“阿布都先生叫我们这就走。”看来，他似乎忘记了白天的不愉快，又变回了刚遇到王丽时的样子。

“现在？”王丽看看表，正是凌晨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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