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外面，冻得几乎滴水成冰。这叫王丽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她看三毛的散文集里有一篇荒漠遇险故事：沙漠城市的寒夜，呼口气都是白色的，跟白天把人热昏的城市，似乎是两个地方。

没办法，王丽只有团紧了身上那件长袖衬衣，跟着eter，哆哆嗦嗦的爬上阿布都先生的敞篷吉普车。

“阿布都先生，我们不是坐飞机去约旦吗？”王丽有些惊讶凌晨就出发。

“就是啊。”

阿布都头也不回的说，他的头巾在夜风里就像旗帜一样呼啦啦的响。

王丽冻得鼻涕都下来了，只有把身体再蜷缩了一圈。看着阿布都得意的后脑勺，她忍不住觉得，这个人就是故意开一辆敞篷吉普来拉她和eter的。然后，她看见eter娴熟地掏出一件压缩在小口袋里的银白色羽绒服，明白了他在自己房门口满脸堆笑、催促自己赶紧出发的原因。

到了机场的上货区，阿布都手段利索的、把王丽和eter弄进了一个大集装箱里，又扔给他们俩一人一条毯子：

“路上有点冷，要坚持一下”。

什么意思？王丽刚想站起来问，集装箱的门就关闭了，王丽和eter都陷在了一片黑暗中。

“陈先生，eter，我们不是坐飞机吗？”

“我们是坐货机过去。”eter在黑暗中冷冷的说。

这趟旅行，彻底让王丽体会到，什么叫寒冷。等她从货机里爬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成了西伯利亚冰原里发掘出来的猛犸象。不过自己总算活着，套着轻薄羽绒服的eter，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还没有等俩人缓过来，就有几个打扮奇怪的人，把他们俩塞进一辆卡车里。

还没有开车，又有一个男人拍着卡车的挡板，用非常含糊的口音说：“money，money---”

eter示意王丽给钱。王丽才发现，出门的时候太着急，自己忘记把那些美元零钱放在哪里了。

“大陆婆，没用！”eter小声骂了一句，掏出两张1元的美钞给卡车外的人。

接着，王丽就看见一群人、从黑暗里，犹如鬼魅一样的，摸了上来，都喊着：“money，money---”

卡车司机一看，不干了。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从窗户里向天空射了一枪，摸上来的人就如幻影一样散去了。

然后，卡车在黎明之前，摇摇晃晃的开走了。eter紧张的蹲了下去，然后把头一扭。王丽则因为太困，呼呼睡着了。

等到了换车的地方，阿布都先生换了一辆绿色不敞篷的越野吉普，也赶了上来。

他爬上小卡车的车厢，笑嘻嘻的跟王丽说：

“女士，听说你打呼噜的声音真大，都快把地里的死人都叫醒了”。

他说的不在意，eter却忍不住去望卡车下面：原来经过的地方是一片坟场。埋的不是很深的死人都露出这一块那一块的肢体上来。

eter本能得想呕吐，却看见阿布都嘲笑的眼神，只得扒着卡车挡板喘息起来。

好一会，他才小声的为自己解释说：“上一次，上一次没有这些的。”

阿布都没有再看他，而是给了王丽一罐无糖可乐：“王女士，你不害怕？”

“我--当然害怕。”王丽也紧张。

“您是个老实人，我喜欢跟老实人打交道。这里是难民们的必经之地，死人越来越多，是很正常的。”

“我们现在在哪里？在叙利亚了吗？”王丽问。

“叙利亚？这个国家还存在吗？”eter因为旅程不顺，心情不好，有些爱挑衅。

卡车司机非常不高兴的瞟了eter一样，嘴里嘟嘟囔囔的。王丽心想，或者司机就是叙利亚人。

阿布都没有理睬，只是看看天光，就跳下卡车，站在死人边上，叫卡车司机先开车上路。

“好吧，你是老板。”司机还是不太高兴。

“我们有钱。”eter忘了凌晨的教训，对拿着枪的司机张牙舞爪。

司机斜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路上，太阳越来越大，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热气。不知道开了多久，王丽居然听见了大河流水的声音。她从卡车里望出去，原本跟在后面的、阿布都先生的车，已经看不到了，离他们不是非常远的地方居然是一条大河流过，水流湍急。

只是，这大水流动的声音，意外得亲切。因为王丽的家乡，也有一条大河入海。只是有一点，叫王丽很介意，她看过地图，记得，去往阿勒颇的陆路，应该不会离大河这么的近。

难道是自己功课做错了，王丽想不明白。

同行的eter眉头越来越紧，原本小声的嘟囔，开始变成了大声的抱怨和咒骂。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故意挑衅司机，嘴里英文词越蹦越多。

就在这时，卡车忽然从一块石头上碾过去，把车厢里的王丽和eter、差点没有甩到车外面。

“妈的，你怎么开车的？！”eter火大了，他在车里，开始指名道姓地骂起司机来。司机也变本加厉，故意专挑崎岖的路开车，把车后来的两个乘客，颠的是七荤八素。

好一会，王丽才拍到车厢和驾驶室之间的车窗，说：“先生，麻烦您，我有点不舒服，好像是晕车，您停停车好么？”

司机笑嘻嘻的看看王丽，又恶狠狠的看看eter，终于把车挺了下来。然后，他故意亮了亮手里的小步枪。

eter还想骂，就叫王丽截住了话头。她用英语问司机，司机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又试着用、就会一两句的阿拉伯语问司机，司机总算用英语回答了。

他笑嘻嘻的问王丽，“你也有钱吧？”

“有的，有的。”王丽赶紧装老实，她可不想在荒野里跟有枪的人来硬的。她不傻。

想当初她去南平要账的时候，就是用装傻装憨装可怜的样子去办事的，毕竟面对的是地头蛇和土皇帝。

“算了。”司机看看王丽老实的脸，就转过身，用枪指着eter的脖子，大声吼道：“喂，垃圾，把你的美元给我。”又叫他滚下车。

沙砾之上的eter，没了开始的气焰，乖乖的把口袋里的钱递了出来。

司机又一枪托，把他打倒在地。

“先生，我们是阿布都先生的朋友，朋友！”王丽真怕司机杀了eter，赶紧求饶。

“不该让女士们看见的。”司机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一下。然后，他就回到司机位置，掏出一包肉干来，请王丽一起吃。

王丽赶紧道了谢、接过一条肉干来，又看看地上不敢抬头的eter，想把话岔开：

“先生，我们到阿勒颇了吗？我不知道阿勒颇周围有这么大一条河啊？”

“嗯，确实不是阿勒颇。”司机说

“那么----”

“你要是能猜出这河的名字，我就告诉你。”司机又开起玩笑来了。

王丽心里暗暗叫苦，她能知道什么呢，她是路痴啊。于是，她唯有信口胡诌说：“幼发拉底河---”这个名字，还是她小学年代看漫画、看来的中东地区大河的名字。

“你真厉害！”司机露出惊讶的表情，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是在----”王丽的汗都下来了。

“我们在伊拉克呢。”司机开心坏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走错了路，是吧？”

司机露出了几分认真的神情：“你们是来买古董的吧？”

“你只是负责开车，别问废话。”eter又忘了教训。

司机眼睛闪了一下，就拿着小步枪，对着eter的脚开了几枪，打中了他脚边地上的石块。

eter先是哀叫，然后发现没打中自己，就马上老实了，不再出声。

“我们是跟着阿布都先生来办事情的---”王丽看着司机的枪，又看看他褐色的沙鹰一样的眼睛，没有出息的找了这么个借口。

司机听见这个回答，便吹了个口哨，有点开玩笑又有点正经的说：“那么你就在伊拉克办事好了”。说着，他爬进驾驶座，就要发动车子。

“等等，你不能把我们扔在这里啊---”王丽冲上来拉住司机还露在外面的胳膊。

但是，司机还是甩开了他们。不一会，卡车就消失在大河伸向远方的地方。

“的！”

eter用普通话大吼一声，把王丽吓了一跳，原来这个香港人是个大陆移民呀。

虽然王丽到香港的日子很短，她也听不懂广东话，但是她明明听见eter在万分恼火的时候说了句普通话，这可不是香港人民会做的事情。

eter也马上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于是，他别过脸，装模做样的用广东话小声嘟囔起来。

王丽唯有掏出手机，看看她的全球通、在这里是不是也能有信号。结果是当然搜索不到---

太阳越升越高，大河的水边散发出一股水草和浊流的味道，两边没有人或者任何活物的影子。

就这么枯坐着，跟等死，其实没有什么两样。于是王丽叫eter跟她一起走路离开这里。

“你不认路，就不要乱走，好不好？”eter很沮丧。

“我看《国家地理》说，中东的文明是以大河为中轴的，所以沿着河往下游走，就一定可以找到落脚的地方”

“哈，真叫你们这些大陆人害死了！”eter越加愤怒。

王丽平时听这话会不高兴，但是自从发现eter的小秘密后，她就不恼火了，只是觉得对方有点可笑。

“那么陈先生就在这里等吧？我走了---”

即使孤身上路，她知道自己也不能继续就原地等下去，没有干净的水和食物，在野地里的风险是很大的。

王丽走了十分钟后，发现eter也静悄悄的跟在了后面。

走到快傍晚时，他们果然看见了炊烟。忽然，身后又传来几下喇叭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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