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和纪夫人是旧识。

还是在纪太后的时代，王太后做为后宫之主，有那么一段时间实在就没怎么管控过先帝的那些宠妃爱嫔们，先帝把朝堂事务甩手给了宦官以及朝臣，却专爱理论女人们的是非，后宫人事有天子亲身作主，自有他的一套评断标准，皇后想要“越俎代疱”？就算麻烦一些恐怕先帝也会坚定不移的掩护主权，再换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了。

不过对先帝生母纪太后，王皇后还是十分乐意尽孝的，往慈宁宫走动一直勤快，对于纪太后几乎是留在身边亲身教养的外家侄女，王皇后也全然当作了小姑看待，要说来当时纪太后不知听了谁的鼓动，萌生了让纪夫人进宫为妃的动机，还是王皇后根本不惧纪太后曲解她是出于悍妒，一番真心实意的劝告，到底打消了纪太后一时糊涂的想法。

为这件事，纪夫人一直牢记着王皇后的恩惠先帝时代后宫是怎么的一塌糊涂、妖孽横行，别人不知道但几乎是在内廷长大的纪夫人看得十分明确，她对这个众人看来华丽堂皇、尊荣无穷的处所实在没有一丝兴趣，更不屑为了先帝那菲薄的宠幸将毕生耗尽于和后宫们勾心斗角。

而如今已经是时过境迁，先帝和纪太后都已先后亡故，如今的后宫内廷自然也不是当年的人事，王皇后住进了慈宁宫成为圣德太后，有时看着宫殿里的花开花谢叶落叶生，在时间里一直变更又一直循环，她是不怎么愿意总是回头看身后，却难免偶然的，会因旧人往事心生感叹。

转眼的时间，一生就认真这样耗费只剩残岁，当年那个对良人佳缘心怀憧憬的女子，毕竟是没能盼得个地久天长，她摆脱了这个无趣残暴的宫廷，却没能摆脱残暴哀惨的命运，而自己呢？看似机心用尽的走到了柳暗花明，可这一生竭尽努力，也不过是多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不同的是，王太后到底要比王皇后更加安闲一些，坤宁宫里有如日日高悬颅上的铡刀，在慈宁宫里不复存在了。

也能，一眼看到自己的终场，老逝世宫廷，得以风光大葬。

这样的人生经不起细想，但过往的经历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王太后偶然也会想念纪夫人，想她假如这时回到宫廷，再次进进慈宁宫，她们会坐在那棵梧桐树下，也许品茶也许饮酒，她会说：“阿纪啊，我还是爱慕你的。”

爱慕你到底还是摆脱了宫廷，爱慕你固然短暂，可毕竟得到过情投意合如胶似膝的姻缘，爱慕你能为钟情的人生养子女，爱慕你逝世后仍有个团圆的念想，不像我……我不想逝世，我一想到先帝也在幽冥，就盼看自己能够天长地久的活下往。

所以她这时提起纪夫人，并不全然是为了替春回化解，王太后真情实意地叹息一声：“还是太皇太后五十寿诞那年，把阿纪从汾阳传召进京，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没过多久，就听说她有身孕，我是真盼看她能生个女儿啊，太皇太后也这样想，和我还兴趣勃勃打算着假如阿纪生的是女儿，就接进宫来抚养，成果

阿纪生的是个儿子。”

春回不愿让郑贵妃得知她和孙宁哥哥交熟，回过味来纪夫人母子也是造成郑珲澹受惩挨罚的“帮凶”，忍住一字未提孙宁哥的现状。

但她这时实在忍不住暗暗打量王太后。

虽说在阮中士、萧宫令两人身上已经确实见证了一番作甚驻颜有术，春回对王太后的“年不符实”已经有了心理筹备，可这一眼过往，仍然险些没忍住当众啧啧称奇。

不用从眉眼中依稀分辨当年风度，王太后俨然就是风度依旧，无论身姿还是容颜，都与三十左右的妇人无异，且还是保养得相当好的三十左右。

诚然，根据时下的“审美”准则，王太后的眉眼不能算作天姿国色，她的面部轮廓甚显锋锐，稍欠柔和，眉长进鬓过于精力，更加精力的是一双溜圆乌黑的眼睛，经过岁月的洗练，还真有火眼金睛的洞明，这样的美是英雄阔量的美，大有别于如今广泛认同的纤弱柔媚，又就算是她这时似乎深陷往事感怀，以至于眉心显出难免的皱痕，但却不让人感到愁苦，更加和朽迈无关，她不似阳光明媚下的任何一种芳菲，像极的是能让百花齐放的一抹阳光。

看着就让人心中敞亮，期看自己也能活成这样的风采。

春回感到自己恐怕是对王太后一见钟情了，偷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偷看第二眼，看着看着就心生亲近。

惋惜她是王太后，住在龙潭虎穴里，想亲近也没有太多机会。

“阿纪如今身子还好？”

春回听这一句问话，忙笑着回应：“纪夫人很好，在汾阳城的宅子里，还垦出半亩菜地，学着自己种些爱吃的蔬果，妾身在汾阳时，就常陪着纪夫人打整菜地果树，纪夫人说她的腰骨比年轻时还更加硬朗了，雨雪天儿都从没犯过风湿疼。”

王太后一听就来了兴趣：“她真这样干了？那时她还是豆蔻之岁，就总沉思着要在慈宁宫里垦地种菜的，就是怎么也说服不了太皇太后……还是我替她找了个小宦官，那小宦官进宫前是农家的孩子，知道稼穑事务，虽说没方法让阿纪如愿，不过说些技巧方法的多少算作补充，我都没想到她竟这样不逝世心，这事到底还是被她办成了，她都种了什么瓜果？”

春回就细细说了，王太后就更有了兴趣，连忙吩咐萧宫令：“记着往汾阳阿纪那儿送些土豆作种，这事物实在极易种植，早该向民间推广了，说不定日后遇上灾年，麦稻欠收，土豆耐旱且产量甚高，又能填饱，真要民间能够广泛种植，指不定危急时刻就指看着它救命。”

张太后有些听不下往了，插嘴道：“土豆可是西洋进贡的贡品，皇庄里才有种植，这么可贵的食品怎么能推广往民间？”

王太后完整疏忽了张太后的挑刺，却也没再多说关于土豆的话题，又问春回：“我记得阿纪是最爱好盆栽的，她这时可还有这闲情爱好？”

“怎么没有了，纪夫人曾说过，花卉之中，她最喜的是兰花和杜鹃，兰花清香韵致，不过品相好到能进

图谱的却不可多得；杜鹃无香，色彩却可供赏玩许久，也轻易剪裁。纪夫人的居院里有十好几盆杜鹃，都栽种了有二十年以上，这些花夫人是一盆也舍不得送人的，在这上面吝啬得紧。”

王太后就笑道：“是，是，是，这是阿纪的性格。”

“还有一回妾身在郊外，捡到一块纹路可观的石头，拿回往给纪夫人看，说也答应以用来营造点缀盆景，可巧纪夫人刚得了一具宜兴窑的白石盆，本是想着用油灰叠宣州石，放在盆里作为观赏石，利益是色彩均匀。却又更爱好我捡的黄石古朴自然，不过也用油灰处理的话，跟白石盆一比照，就成了黄白相间斧凿痕迹毕露无遗，纪夫人一时间很有些迟疑不定。”

王太后也细想了想：“我虽没见到小顾捡的那块石头，对宜兴窑的白石盆还是熟悉的，和黄石搭配的话，也想到其间的违和，不过阿纪的性格，她既看中了那块石头就不舍得放弃，也不愿意换盆，后来怎么解决的？”

“是妾身想到个方法，再拣些顽劣的石头，把灰捣末，乘湿糁在石头上，这些石头就和盆的色彩雷同，拥护着黄石就不显得突兀了，纪夫人用了妾身的方法，在长方盆里叠起一座假山峰，偏左，右边凸出，山背上就是黄石自然的横方纹，如同云林石的方法，岩石凹凸，如临江石矶状，空出一角，用河泥种了千瓣白萍，石头上种下茑萝，纪夫人和妾身拾掇了几天才做完。到深秋时节，茑萝蔓延整座假山，一如藤萝悬于石壁上，花开成红色，白萍也出水盛放，一时红白相间。”

“真妙啊！”王太后击掌道：“听小顾这样描写，我都恨不能往一趟汾阳看这盆景了。”

“看不到了。”春回却一摊手。

“怎么的？”

“一天夜里，纪夫人养的狸猫争食，从屋檐坠下，连盆与架，倾刻间一并碎了。”春回叹息道：“妾身心疼得满院子追猫，纪夫人倒看得开，说是这样的小小经营，都触了造物者的忌讳，是不让美满的。”

王太后抬眼把春回看了一阵儿，到底也是一声长叹。

她一听这故事就不是杜撰，由于尤其那句不让美满，确确然就是阿纪的口吻。

不让美满，造物何其可恨。

“姐姐既然这么记挂阿纪，不如干脆再召她回宫来？”张太后十分的不甘寂寞，又再一次见缝插针，但这回挖苦寻衅的意图就更明显了：“纵然是阿纪还抱怨先帝，对姐姐总不至于迁怒，姐姐让她回来，她也不会推三阻四了，就算还有忌恨的话……莫不如我再向皇上求个恩惠，干脆赦免了阿纪的儿子，好歹让那孩子也得个一官半职的，阿纪总不能再计较了。实在这本也不是多大件事儿，姐姐有时候啊，就是心太多。”

春回明显感到到了王太后的愁闷，因见她深深吸了口吻，放在膝盖上的指掌却更加伸展了。

不过王太后能忍，春回却感到忍不住

不能让纪夫人坐住了心抱恨谤的口实，少不得当众反驳圣慈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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