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

啪的一声，惠然与他击了掌，友人们慌忙起身阻拦，为时已晚，只得借口：“陆兄醉糊涂了！”连拖带拽，硬是将人劝离了酒席，拉出门楼，连饭后甜品也不吃了，更顾不上揩面漱口，只匆匆道了声：“天色已晚，恐家人久等，先行告辞！先生莫送！”带着醉意，相互搀扶踉跄走出去，这就各自搭乘了自家的代步工具，各自散去了。

金书言却不忙着走，照旧坐在那里，手持茶盏，端的却是牛奶咖啡，还有几碟榛子、松子、胡桃，这是娘姨送上来的几道饭后甜点，他悠闲地品尝着从洋人那里进口来的甜品，似是十分享受。

他不走，董小洁也一道滞留了下来，话极少，此刻只顾低头——喝咖啡。

提了提神，金书言放下杯盏，转眸瞅着惠然，若有所思。

惠然见他不说话，心中莫名有些紧张，喃喃道：“贝、贝子……你、你来找我可、可……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陆大公子那些人都走了，她见厅堂里只剩他与董家那位草包千金，就再也憋不住地，问出了口，心知他深夜造访，必是有事，只希望——不是那件事！

金书言默然片刻，突然道：“我那夜醉酒，多谢倌人照料。”

惠然一愕，“贝、贝子客气了。”他本不是那么客气的人，怎会为这区区一桩小事就亲自登门来道谢？莫非真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的？难道那晚，他似醉非醉？是否觉察到了什么？——她心中越发不安。

金书言目不交睫地盯着她，“惠倌人，那夜我是不是不小心……将一件物什忘在了你这里？”

“啊？”惠然小心而忐忑地问，“什、什么物件？我、我怎未、未见得？”

“也不是紧要之物，”金书言笑笑，“一顶帽子而已。”

惠然心头惴惴，强自镇定着回想一下，就急忙摇头道：“不、我这里没有您的那顶帽子，贝子是不是记错了？也许，您是将帽子丢在了别处？”

“哦？”金书言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见她虽面带微笑，双手却用力绞住了衣衫夹袄的一角，必是十分紧张，才会不自觉地用手绞住了衣角，——他心中已然有谱，却不说破，居然点了点头，道：“看来是我记错了！”说着，站了起来，“今夜冒昧造访，承蒙款待！下次有空，我会再来！”话落，径自就走，不等主人回过神来，他已大步穿门而去。

这人当真任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惠然刚一站起，不及相送，只能瞠目结舌、看他扬长而去，回过神来，她又转眸看向客座——董小洁还没走，像是又被人遗忘在角落，独自捧着个杯子，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牛奶咖啡。

“董、董姑娘……”惠然又瞠目，只觉这个草包今夜的举止，尤其古怪——书言贝子都走了，她还不赶紧追出去，还赖着不走……这一杯牛奶咖啡就这么好喝？“天色已晚，要不要我让娘姨送姑娘一程？”她赔笑问。

董小洁默不作声，只顾低头喝甜品，直将满杯的牛奶咖啡喝了个点滴不剩，才轻轻一搁杯盏，抬起头来瞅着此间主人，唇边一点淡笑，她猝然开口轻唤：“茹惠。”

这一唤，轻如飘絮，飘入了惠然的耳中，却如遭重锤，她神情狂震，猛地瞪大眼，像是突然见到了个鬼，那样骇然地瞪着董小洁，吃吃道：“你、你、你……”

“叫我文卉吧——”

董小洁笑容淡淡，眼神里忽闪锐芒，在对方来不及捕捉时，又悄然收敛、隐了锋芒，只微笑着道：“这甜品真好喝，惠姐姐，可否再给小妹来一杯？”

惠然，也就是茹惠，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片刻，渐渐缓过神来，低声冲随伺一旁的娘姨吩咐道：“再端一杯咖啡，到我主卧来。”话落，上前牵住董小洁的手，一语不发地，将人带向内室厢房。

室内布置十分豪华，一张象牙嵌沿的紫檀木榻，一堂湘妃竹翎毛灯片，壁挂名家字画，精巧茶几、包皮圆鼓凳，栉妆台、圆镜，满匣子金银首饰、珠宝发簪，大毛、中毛、小毛，棉、夹、纱罗锦缎，各两箱，合十二大箱子衣裳。

董小洁看得有些发怔，思忖：茹惠在京城自己家中，怕也没这么些个名堂、这么些个佣人里外伺候着，一朝成“倌人”，书寓长三的身价，当真不菲！就不知这样的日子，她可还过得惯？心中可觉得安生？

“坐吧。”一阵牙牌声哩哩落落，茹惠将方桌上的牌收起，让了张椅子，请客入座。客人刚一坐稳，楼梯上“唧唧咯咯”的脚步声，姨娘颠着小脚送了甜品茶水来，出门时不忘将房门带上。

室内，茶香袅袅、灯光幽曳，宾主对坐，再无旁人。茹惠在灯下定睛打量着客人，迟疑地问道：“你、你是如何知晓……我、我的闺名……”

董小洁慢悠悠啜了口茶——娘姨端来甜品饮料与茶水，她点的是牛奶咖啡，端到手中的，却是一盏香茗，啜着茶，沉吟了一下，她抬头，猝然反问道：“你我是初次见面？”

茹惠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颔首道：“是呀。”

董小洁又沉吟了一下，道：“我曾听人……念及惠姐姐。”

“谁？”茹惠又惊又奇。

“她是个侠盗，江湖人称……”董小洁话犹未落，茹惠冷冷一笑，已然接道：“原来是那个贼人！她念我死没死？”顿了一顿，冷哼道：“先死的那个，倒是她自个！”

听出她话里透出股恨意，董小洁愣了一下，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你、你……你与她有何、有何……嫌隙？”

“嫌隙？”茹惠目透恨意，切齿道：“这厮满口仁义，惺惺作态，实是杀人掠货、无恶不作！我与她素不相识，她为了些蝇头小利，竟将我卖给人牙子，将我与虎子生生拆散，令我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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