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也似的跳下马车，她认命地当了回跑腿的，往戏园子售票处，花钱订了个包厢雅座、要了今晚的戏票来，交到他手里。

他却把票随手一塞，垫屁股底下去了，又伸了个懒腰，看看外头的天—— 一整天都在奔波忙碌中度过了，眼看时近黄昏，五脏庙还闹着空城计呢，这就打发车夫去买几笼子肉馒头，沽一壶酒来，捎些个卤味的下酒菜，打个整包儿，往郊外去。

寻一处河堤，二人肩并肩地坐在草坡上，对着夕阳西下、青山如黛秀水轻盈的郊外景致，吃着肉馒头、喝着酒、夹着卤味菜，一边儿赏景、一边儿吃喝，恁般悠闲自在，甚是有滋有味！

“海阔从鱼跃！”

“咕咚”畅饮一口，他惬意地咂摸着，纵目眺望江河交界处，烟波浩淼，忍不住大声吟道。

“天空任鸟飞！”

接过酒壶，一仰颈，她毫无顾忌地流露出真性情，巾帼不让须眉一般，痛饮烈酒，张臂伸向天空——

那无垠的碧空、鸟儿自由自在地飞，无忧无虑，没有任何人世间的烦恼，那野蛮争夺、暴力侵占似乎都不存在，没有硝烟，只有淡淡的云、悠然漂浮，鸟儿在天上优哉游哉，真叫人羡慕和向往。

心头几多感慨、几多遐想，两个人突然静默下来，都不说话，相互倚靠着，看那天、那云、那山、那水……远处，炊烟袅袅，祥和的小村落，篱笆院里，小童嬉戏，农家女织布……夕阳下，江山醉颜含笑、无限好！要是没有那外来的侵略者，没有那昏庸的朝廷，没有饥寒没有苛税没有战争……该有多好！

“这样……真好！”她悠然出神，他转眸偷瞄她一眼，唇边泛笑，“是好！真好！”就这样，两个人靠在一起，一直坐在这里，也是挺好的一件事，他突然觉得她……有些可爱，静默无声时，像是与他心有灵犀，默然之中，却似有共鸣之声，在心与心之间，碰撞、迸发……久久不歇！

不自觉地，将心靠拢……

※※※※※※

夜幕降临。

金桂园却正热闹。

从郊外匆匆而返的马车停至街对面，金书言独自下车，穿过街面，往戏园子那头去，递了戏票给看门的人，嘱咐了几句，让人等会儿迎几位贵客上雅座，门人意会、点了头，他才放心地入了园子。

董小洁留在车上，掀起车厢一侧小窗帘，往戏园子那头瞄，目光猝然一凝——金桂园前门外，穿梭的车辆、人潮里，来了几个格外惹眼的熟悉身影——程老三带着老九惠然来了、麻皮金荣随后乘车也到了，与他一同来的还有道台大人蔡乃煌，那个叫Maran的洋人，也在这群人当中，偕同翻译官，有说有笑地，鱼贯进了戏园子，随堂倌引领着、高升一步，往金书言预订的二楼包厢雅座去了。

独自一人留在马车上，董小洁觉得稍微放心了些——该来的人，都如约而至了，包括那个洋人！这些人肯来赴约，那事儿，八成能谈得拢！接下来，就看书言的能耐了，不光靠嘴皮子上的火候，还得允人些好处！

说白了，就是得作出些承诺：事成之后，必当如何如何报答！

旁人说这话，或许会被疑作嘴巴上开一张空头支票，不能兑现的虚假承诺罢了。但是，换了个固山贝子来说这话，那分量就不一样了，好歹，还有吃皇粮、办公差的道台大人在旁作证，还怕个“金贵的爷”言而无信不成？！

“我来沪上这些时日，黄金荣肯吩咐手下对我加以关照，倒不是冲着我这身世背景来殷勤巴结的！他在租界里当洋人的走狗，吃的不是皇粮，犯不着冲个没落贵族的儿孙辈，哈腰点头！以我爷爷的名号，怕也请不动他！”

黄昏时，河堤边，金书言与她讲的一番话，此刻犹在脑海回响——

“他肯关照我，肯给我几分薄面邀洋人一道来赴约，说穿了，也是为了个‘利’字！”

当时说这一番话，他更多的是无奈——不欲向官场潜规则低头、却又无法超然其外、最终也不得不低头妥协的，那种无奈心境！

“朝廷国库亏空，大把大把的金银，反倒拿去给横行霸道的洋人赔礼道歉了，大臣们领不到俸禄，偷着去盗皇宫里的古籍、一本本的皇家藏书，被夹带在朝服里，带出宫去贱卖典当……我贵为贝子，家中景况，比康乾盛世时，实是没落了许多许多，爷爷手头倒还有些祖宗留下的贵重之物、名家字画，平日里珍藏着，从不拿出来给人瞧！逢了这不太平的世道，惟恐我背负着皇家的姓、离家远行，会有闪失，他才托挽月给沪上有名声的流氓大亨打点礼物，给麻皮金荣带了不少世面上寻都寻不到的宝贝，这才对我关照有加……”

“董家的财力，在沪上数一数二了，你爷爷怎么就舍近求远……”她当时很疑惑，他却轻笑一声：“你父亲——董大老爷要是还活着，我爷爷也会放心许多，但是，你父亲突然罹难，爷爷他总觉得有些不祥，不敢冒险把宝贝全押在董家，万一树倒猢狲散了……”他那时“扑哧哧”地笑着说：“爷爷他见过你与你姐姐一次面，觉得你是天真无邪、像羊一样逢这弱肉强食的世道，迟早供人宰杀了吃的！你姐姐嘛，他老人家觉得她呀，城府太深、不易相处！说到底，你们俩姐妹，他都觉得不靠谱！”

“那他还要你来娶……”她一言未尽，他就长叹了口气，“我爷爷是个守旧派，古人云——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两家早就定亲了，断无反悔的可能。再说，家中没落，他还指望我尽早成家立业、匡扶正……道，唉！老爷子说那什么正道，还不是君君臣臣，庙堂之高，高处不胜寒！还是算了吧！”

“你怎么突然……肯与我说这些事了？”他不是个随便与人倾吐心事的男人，更少见——他与哪个女子说这些话，恐怕连青梅竹马的梅二姑娘、及贴身伺候的楼挽月，都不曾听他讲起这些事，怎么几口烈酒下肚，却与她说了这么多？
本章已完成！ 偷天换日贼千金 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五章 求全（2）,网址：https://www.963k.com/0/127/14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