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是她带来的那个东洋商人！”秦汾抿了口茶，耐心道：“人家不肯借钱，提出以货换货的一笔交易！咱们商行出一批货给他，他帮咱们转来堂口急缺的货，公平交易，两不亏欠！”

“为何刚才说，你允了她利息？”以货换货？确实不错！眼下商行里还积压着许多物品，布匹茶叶，由于老顾客被抢，暂时还找不到渠道大批量脱销，资金周转不来，正头疼呢，那日本商人提出这条件，对秦汾来讲，必是正中下怀！

只是日本人向来野心勃勃，为着自己的利益，贪婪掠夺，想要公平交易？他们肯么？——董小洁一下子就抓住了秦老话里的破绽：公平交易，以货换货，那还要付什么利息？

秦汾一愣，眯眼仔细瞅了瞅大姑娘，心里纳闷：大姑娘怎么转了性子？果真如她自个所讲——平者加以努力，也能成为能者！旁人眼里的她，本是个庸者，连平者都算不上，而今，当真是少了孩子心性，长大了？嗯，懂事了！脑子也活络了，人也变得……有几分睿智了！

“大姑娘，您可真说对了！”他有些激动，老泪盈眶：这娃娃终于长大了！董爷九泉之下，也可瞑目哪！“日本人提出的条件是以货换货、公平交易！但是这条线，是你姐姐为咱们搭上的，是她引荐了那个日本商人给咱，她要在咱们商行经营起色后，索取些利息，也是应当的！咱们总不能连一点好处都不给她吧？依你姐姐的性子，怎么可能半点好处都没有，就无条件地来帮咱们？”

这一解释，她这才打消了猜疑，思忖：董沁梅要是“好心”来帮忙，无端给死对头这么多好处，反倒令人起疑！“她要的利息多么？”

“……唉！”秦汾紧巴巴地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长叹一口气，“等这笔交易做成了，咱们能捞到手的，多半得归她！余下的，只能还了些债，稍稍填个缺，还不能真个盈利！以她那口气，都能吞下整艘船货，还能给咱们留一点，也算是极好了……唉！”

董小洁“哦”了一声，觉着：对方索取得越多，自己反而放心些，于是问：“几时交易？”跟日本人做买卖，她心头结了个疙瘩，一想到当初那列火车上，日本黑龙会存放了一整个车厢的易燃易爆品，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她就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不等秦汾回答，她紧接着又问：“董沁梅带来的那个日本人，叫什么名字？”她记得：董爷留下的那册暗杀名单上，有个日本人的名字，是叫……

“小野雄一！”秦汾的回答，却与名单上的人名，对不上号，她怔了一怔，忽然想起件事：“顶替爷叔们的那几个新人，背景可查清楚了？”

“哎呀！”秦汾一搁茶盏，霍地站起，这才把险些遗忘的事给记了起来，搓着手来回走，不安地道：“那些人来路不明，连身份都是伪造的！一时半刻还查不出个头绪！眼下，咱们又没时间分散精力去查内部的人事物，与日本商人约定的交易时间，就在三天后！”

“不是还有三天的时间吗？”她这一问，秦汾以手击掌，“啪”的一声，他顿足咬牙道：“唉！三天内，得再找个人登船盯货啊！”

她一愣：“登船？！”又是这事？

为这事，五位爷叔辈的都遭遇不测了，死的死瘫的瘫，眼下，哪还能调出什么人来担此重任？

“罢了！”秦汾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强压着心中的恐惧，颤声道：“看来这次，得由我亲自上阵了！”

“秦老……”

她定睛看着他，分明看到他眼底的惧怕与畏怯，不由得微微一笑，轻轻说了一句：

“登船这事，交给我吧！”

秦汾霍地抬头，万分震惊地看着她，一时忘了说话，只那样怔怔地看着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笑容淡淡，显得从容不迫，再度开口，以十分平稳，却又不容否决的语气，一字一字道：

“三日后，由我亲自登船！”

※※※※※※

从秦汾家中出来，中途又去办了些事，天都亮了，这才想起该回家一趟，就在折返言文寓所的途中，她并不知道——自己决意登船的事，已被秦汾连夜传了出去，传到了商行大小头目与青帮奎爷门人那里，一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所有的人，听到这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自个耳朵出问题了？幻听了？

等反复确认了消息的真实可靠性，一个个都情绪沸腾了，商行里头的情形跟煮沸了一锅开水似的，一片哗然！

大掌柜、小伙计都在那里咋咋呼呼，奔走相告，震惊之余，油然而生钦佩之情。前些日子闹腾着要讨工钱的小子，更是热泪盈眶，说大当家的这是巾帼不让须眉，不惜舍命为大家！当初，他们真是错看了她！

谁说大当家的性子弱，好欺负？这不，连大男人都不该扛起来的担子，她硬是给挑到自个肩头了！这胆色，连他们这些个男儿都自愧不如！

传着传着，个个都兴奋不已，一扫之前连番打击下的萎靡不振，如遇救星，眼前似乎能看到一丝希望了，正在抖擞精神重振旗鼓之际，却有人在背地里冷笑，冷言冷语地泼冷水：她是脑门子发热，烧糊涂了吧？还是蒙在了鼓里、被人忽悠着当了挡箭牌？你们可别高兴得太早，也不想想自个的主子是块什么料？

敢不敢来打赌——还没登上船，恐怕就得人仰马翻了！还指望能出师大捷？

就凭她？嗤！

暗地里等着看人出洋相，等着看笑话的那一方，自然是董园那边的人。

反观奎爷这边，却是如临大敌，又是紧张又是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直急得团团转！奎爷门人更是把秦汾这个老顽固、连同祖宗十八代都挂到嘴边一个劲地“问候”上了：开什么玩笑？选那个孱弱千金来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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