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嘿”地一笑，拍拍屁股站起来，回头看看手底下那帮门徒，个个都眼巴巴瞅着他，是留是走，只等他撂下一句话！

“还等个龟蛋！统统给老子回去！”

老大发号施令，徒子徒孙们收起家伙，这就要拍屁股走人，程老三却在那头怪叫了一声：

“老头子您快来——快来看——那是什么？”

黄金荣闻唤转回身来，往程老三手指的方位，放眼望去——江面上，一艘划桨的小船，正“咿呀呀”地荡桨而来，小船上站起了几个人，正冲码头这边挥着手、大喊大叫着。船头站的一人，手中还拎着一盏灯，在浓雾弥漫的江面，打着光亮，远远地发来信号。

“他们回来了？”程老三愣愣地问，傻眼地瞪着那条小船。柳叶船？船身这么小，装了几个人下去，哪还能再装什么货来？

“人是回来了。”

黄金荣看到拎着灯盏站在船头的人，那体态，分明是个女子，约莫就是董记大当家的。这人是回来了，货却没跟着人一道回来，看样子，准是出大事了！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接人！”等在码头的这些人，原是要接应货物的，结果，却只是接人回来……程老三歪嘴一笑：董记商行这回可够呛了！反正老头子是受二姑娘盛情所邀，得了好处来这里卖个人情，接人接货都是一样，老头子这边的好处半点都少不了！

手底下那帮徒子徒孙赶忙凑上去，等小船逐渐靠向码头，几个人接了根长篙，递过去，让船上的人拉着另一头，齐心协力将船往岸上拉，稳稳停住，站在船头拎着灯的人，侧了个身，在灯光照应下，同船而来的另外几个人，慌忙弃船登岸。

“是那几个跟船出海的船工！”程老三眼睛贼亮，见那几个船工急不可待地弃船登岸，跳到岸上，沿石梯上来了，他守在码头上面，顺手就逮着个船工，问话：“怎么回事？你们的船货呢？船老大呢？怎么都没回来，出什么事了？”

“大、大爷……”那个船工很是憔悴，浑身淋得湿透，模样更显狼狈，又被个大流氓逮在手里头，急着想走却挣脱不了，就哭丧着脸，语带哽咽道：“您、您问大当家的吧，小的们不敢讲！”

不敢讲？如若是遭了海盗，这几个船工早该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找人哭诉了，怎么反倒不敢讲？

黄金荣在旁听着奇怪，也走了过来，看看靠岸的那艘小船，啧了一声：这明明是一条逃生用的小船，平常都绑在货轮上，要是遇到海难，大船即将倾覆时，船上的人还可以放下小船来逃生。

听到“啧啧”之声，立于船头的人抬起头来，往码头上看了一眼，就这一抬头，灯盏照到此人一张素净清妍的容颜上，虽是换穿着船工一样的粗布衣裤，但那纤纤体态，让人一眼瞧出——船头这人，正是董小洁！

等船上的船工都上岸了，她才拎着灯盏，跳上岸来，拾级而上，登上码头，见黄金荣那批人，个个目不交睫盯着她，不等他们来问，她就主动上前提道：“货没了，船也沉了。”

“是遇上‘海老鼠’（海盗）还是龙王又发脾气兴风作浪来吞船了？”程老三问。

“都不是。”她淡淡地道，“是货出了状况，可能是密封性不好，自燃后爆炸，炸沉了船，好在还有一条逃生用的小船……”

自燃？爆炸？

货轮上装来的货，难道是油料？——码头上，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只在腹中揣测。

“大当家的福大命大，货没了船沉了，人倒是平安回来了。”黄金荣头一回以正眼打量着她，从头看到脚，总觉这位传闻中的董家大草包，没这么胆小怕事，经历沉船事故，还能平静坦然地站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胆气儿倒也足，不像是平庸无能之辈。

“是船工们机灵，护我周全。”偏个脸，恰巧对上了黄金荣打量她时、显得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心中警觉，忙在脸上浮了几分怯弱神色，指指被人拦在一旁的那几个船工。

“你们的船老大呢？”程老三又问。

船工们不约而同拿眼睛瞄向董小洁，不敢吭声。

“问你话呢，你耳朵聋啊？听不到啊？”程老三也不客气，直接冲董小洁发难。

“黑皮子卿”程老三，曾经是站在董沁梅阵营里的人，派到这货轮上的船老大，许是董沁梅授意他安排的人手，如今船老大没回来，董小洁却毫发无伤地回来了，程老三自是没个好脸色。

“老船长敬业，不肯随我们走，陪着那艘货轮，一道沉海了。”

船若要沉，有的船长是不肯走的，当真会陪着船一道葬身海底。但是，船工心里明白：他们的船老大，又吝啬又贪图小便宜，做人都奸诈抠门，怎么可能如此大义凛然，与船一道喂龙王去？

“她讲的是真的？”

程老三也觉着奇怪，又瞪着那几个船工。

船工们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拿眼偷偷瞄向大当家的，脑海里纷纷浮现几个画面——

就在换船接货的当晚，登上东洋船的他们，忙着扬帆返航，并未留意船老大的去向，直至听到一阵爆炸声，货 幅度震动，船身开始倾斜，众人大惊失色跑到甲板上一看，却见大当家的顶风站在船头，十分镇定地告诉大家：

“东洋鬼子交的货，都是易燃易爆物，货舱里爆炸起火，船身已破出了窟窿，赶紧把逃生舟放下去，大家不要慌张，一个个按秩序坐上小船，划桨回港！”

货舱那头，浓烟滚起，瞬间已是火光冲天。

火舱里，猝然冲出一人，浑身着了火，惨叫着，挥舞双手向大当家的扑来，扑到一半，砰然倒下，满地打滚，身上冒着“滋滋”声，火人似的，被烧得焦黑发臭，仍挥举着木炭似的两截膀臂，嘶声惨叫。

船工们吓呆了，眼睁睁看着船老大被火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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