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们吓呆了，眼睁睁看着船老大被火焚身，凄厉惨叫声渐弱，直至不再挣扎，如一截扭曲的焦碳，落在甲板上，触目惊心！

“船要沉了，别愣着，赶紧放舟下船！”

货舱里爆炸声不绝于耳，破出窟窿的船尾顷刻进水，剧烈震动中，整艘货轮仍在大幅度倾斜！

海上航行有经验的船工，虽然惊慌，却还没乱了阵脚，依言放下逃生舟，弃了所有的随身物，只带了些干粮水囊及航海用的指南针，一个个滑索而下，坐到小船上。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更响的一记爆炸声，闷雷似的，着火的货舱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站在船头的大当家，也随着飞起的几块碎甲板，坠落到海中。

船工吓得脸色煞白，斩断了绳索，放开逃生舟，拼命划桨，让小船逃出海水吞噬货轮时所形成的巨大旋涡，直到耳边的轰鸣声渐渐消失，远离了沉船区域，他们才歇桨缓上一口气。

抹一把虚汗，纷纷回过头来看，夜色漆黑，海面上似漂浮着碎物，远一点的距离就是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侥幸死里逃生，几个船工心有余悸，浑身脱力般的，瘫坐在小船上，各自抱着脑袋犯愁，桨也丢在一边，只顾唉声叹气时，船头忽有一点光焰燃起，一盏气死风灯随风荡悠在船头，众人一看，吓得大叫起来：灯怎么自个亮了？还能悬在半空，活见鬼了？

“别叫，是我！”

拎高了灯盏，灯光凑近些，众人这才看清楚——灯光后面浮出个人影，董小洁拎灯站在船头，任凭浪大风大，船身怎么颠簸，她沾足于船头，浑身轻如飘絮，纤纤摇曳，却始终立于船头没被浪打下去。

“鬼啊啊啊啊——！！”

明明亲眼看到大当家的在货轮剧烈爆炸时，随破碎的甲板坠海了，小船也划出去老远了，大当家的怎么会突然又冒了出来，难不成是……鬼？！

寒气蹿到心窝里，胆子最小的一个船工，惊恐大叫一声，整个人竟倒翻出了小船外，跌落到海里，浑身似抽筋，游不动，狂挥双手挣扎时，轻如飘絮沾足在船头的董小洁，闪电般伸出手，手中似有银色电芒蹿过，流窜至落水的船工身上，银芒绕了几圈，在她抬手往回一拉时，落水的船工竟从海水里拔身而起，直直飞上半空，而后，稳稳落回小船上。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落水之人已掉回到了船上，个个是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大当家的那种眼神，就似见了妖怪，耳边还听得“妖怪”发笑：

“什么鬼？鬼有影子么？”

说着，拎灯照去，众人一看，她身后果然有影子！

“大当家的您、您……您没死哪？”

船工们伸手揉揉眼，惊疑地看着她，看她提灯浅笑，眼睛里却透出一点锐芒，叫人心惊不已！

……

货轮爆炸，火光照亮半片夜空，惊涛骇浪，海水旋起巨大旋涡，一叶小舟颠簸在浪尖，顽强地搏浪逆风而行，大当家衣袂随风猎猎，手中拎起灯盏，明灯一盏，指向前方，众人划桨乘风破浪，向着东边日出的方向，驶去……

……

这一幕幕画面，清晰地铭刻在脑海，此刻经程老三迭声催问，船工们眼角偷瞄大当家时，见她提灯缓缓偏过脸来，冲他们微微一笑……

“真的真的！半字不假！千真万确！”

船工们浑身打一激灵，猛地挺直了腰杆子，冲程老三斩钉截铁地回了话，那意思很明确：大当家讲的都是真话！他们的船老大是随货轮一道葬身海底了！

几只闷葫芦突然吱了声，把个程老三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忙挥手道：“去去去！这儿没你们的事了，赶紧走！”赶走了那票船工，他又拿眼瞄瞄老头子，探求他的意思。

黄金荣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死就死吧，沉就沉吧，当家的能回来就好……”一个“好”字刚出口，他反倒自个愣了一下，定睛仔细看看上了码头的几个人，而后，问：“贝子呢？他怎么没与你们一道回来？”

一听这话，董小洁心头一沉，急急冲上几步，惊问：“他没回来？你们这几天是不是一直等在码头？就没看到他回来？”

“没有啊，”程老三看看她，再瞅瞅入海的这条江，“你们不是乘同一艘船出去的么？他回没回来，你怎么反倒问起我们来了？”

“海上交易时，出了些状况……”在黄金荣狐疑的目光下，她强稳住心神，道：“他留在原先那艘船上了。”如无意外，他应当比她先回码头！

“贝子没回来。”黄金荣十分笃定地说，“我的人一直守在码头，确实没看到他回来。”

董小洁心口如遭重锤，脸色一白，紧攥着灯盏的手，颤抖起来，灯影摇曳，晃得她的身影似乎也摇摆了一下。

几乎站不稳，她忙深吸一口气，强自支撑住，重又攥紧了手指，稳稳提拎住那盏灯，往前走几步，站到了码头最边缘，顶着夜风，拎灯站着不动，她一字一字道：“他没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等到他回来为止！”

“等？！”程老三怪叫：还要等下去？哎哟喂，小祖宗侬要等侬等去，阿拉不奉陪！

转个身想走，他眼角余光却瞄到——老头子面无表情，看了看江面那头，而后，负手走到石墩旁，又坐了下去，一个机灵点的徒孙，赶忙上来帮他打伞。

雨丝还在飘着，冬夜里风大，夹着雨雾，湿气又重，码头上站个小半会儿，都能冻出两挂鼻涕来，可是老头子不肯走，他们也不敢走，心里头再怎么不情愿，也得陪着人家干耗下去。

程老三肚子里骂骂咧咧，一把扯下草帽子，重又蹲到码头边儿上，拿帽子扇凉风——码头上风虽大，也吹不熄他的心火，他是两眼直冒火地瞪着那个女人，恨不能将她瞪到江里去，一了百了，免得浪费爷的时间，消耗爷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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