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模模糊糊的看到，里头横七竖八的堆放着十来个密封的铁皮圆桶，还有特殊材质密封的大口袋，一只只的，胀满了气似的鼓在那里，散落得到处都是。

原本还有车窗的客运车厢，已换作了密封式货运车厢，见是摸错门走错道了，她刚想退回去，却又猛然发现：这堆货物中留有标记，似是商行戳印，但又不太像。她上前细看，没有照明设施，仅凭过人的目力，才模糊辨认出个图案——十六枚紧凑呈一圈白花瓣似的圆环内，环着三团乌黑的圆。这不是商行的戳印，而是徽标！

日本黑龙会的徽标！

前几年在东三省行走时，她偶尔见过这类徽标，此刻，东洋鬼子的徽标竟出现在这列火车上，她内心不由骇然！

这些货，难道是那个武士打扮的日本商旅托运的？梅二姑娘知不知情？难道董家只包了两节客运车厢，没去管那几节货运车厢？

货物装载上车，那个日本商旅却不见了人影！货厢里的铁桶不易撬开，那几个大口袋倒是很容易被尖锐物体戳出些破洞来，透过洞眼儿，就可以对黑龙会托运的货物稍加窥探……

心头微微一动，她正想戳破几只大口袋，仔细查看东洋鬼子在这节车厢里、究竟装载了什么货物，却听车厢外，几个铁道维护工人在连声叫唤着，催她赶紧离开那节货运车厢。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得暂时打消这主意，退到车厢外，本想先问问董家的人，却见梅二姑娘等人，正忙着与人商榷返回途中需打点的大小事宜，连餐点、茶水供应，都详加询问，逐一落实下去，这般周密，毫无疏忽遗漏！

如此看来，董家的人对随车托运的货物必定早已检查无误，当无须她来多操心。

于是不再去贸然打扰，她领着阿笙，往前面那节车厢再走几步，仔细一看，原来尾部那节货运车厢是临时加挂上的，铰链挂钩一捣腾，使得蒸汽机车牵引的车厢多出一节，原先最尾端的客乘车厢，就变成了倒数第二节车厢。

这回找准了位置，二人正要往这节车厢里走，却遭巡捕房的几个人拦阻，说是董家的贵客，都得去第四节车厢。

蒸汽机车这回拖带了六节车厢，前面三节与最尾端的那节车厢里，装运的全部是货物，倒数第二节车厢搭乘着巡捕房与报馆那两拨人，倒数第三节车厢才是给董家的人乘坐的，那节车厢还是经过改良了的。——等到众人陆续进了这节车厢，才惊讶地发现，原本固定的排凳儿座位不见了，车厢里被隔出一个个的小包间，除了一间被用作茶水配餐室，其余五间，里面各安置了两张软榻卧铺，用铁架子与车厢加以固定，晚上乘客也可稍作歇息。

梅二姑娘这番精心安排，正合众人的意，于是相互一合计，分配包间。

男女授受不亲，自是分开的。叶渎与楼挽月分到一间包厢，梅二姑娘与月飞一同，董小洁自是与冯三姑一道，张开却与黄包探处在了一起，剩下个“金贵的爷”却是不肯与其他男子同处一室。

恰巧这个“其他男子”正是典谟，此刻他正进退两难，愣在包间小门处，与人面面相觑——“金贵的爷”冷冷瞪着他，横挡在门口，不让他进。众人在旁看着，也不敢做声。

场面正僵持不下时，恰好叶渎从自个儿的包间里走了出来，见此情境，不由得好笑，自顾自地走过去，一面拉住阿笙，一面撞向挡门的“大爷”，口中说道：“这门口杵了好大一个愣棒槌啊。阿笙，咱别理他，赶紧进去歇息。”

一看来的是那个“丫鬟”，金书言原本没有放在心上，怎料这“丫鬟”胆气儿足，神情自若的，竟拿自个儿娇躯往他身上撞来，迫得他下意识的往旁侧躲闪，这就避让出了门口通道，眼瞅着“其他男人”要被这丫鬟带进小包间里，他刚想亡羊补牢加以阻拦，耳畔又听得她笑唤“阿笙”。

这一唤，他登时一愣，心头“怦怦”急跳，又被这似曾耳熟的称呼扰得心绪不宁，就没防住趁虚而入之人，眼睁睁看着那个叫阿笙的男子进了包厢，安顿妥当了，那丫鬟独自出来时，还是带笑的。

她眸中流波荡漾、笑睨了他一眼，抛来的这个眼神儿，令他险些惊掉了魂，又眼睁睁看着那丫头潇洒离开，他果真像个愣棒槌，一时半会儿竟回不过神来。

众人见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只当他生了闷气，个个不敢造次，识趣地回到各自包间，将小门悄悄阖上。

狭窄的过道就剩他一人，还在失了魂儿的当口，兀自惊疑着：那丫头的眼神……对，就是那眼神儿，恁地熟悉！真真像极了那个“酸丁儿”教书匠！莫非……

“先、先生，您可要进来？”

典谟进去后，又有些过意不去，在包厢里头招呼着。

略微犹豫了一下，金书言最终还是进了包间，反手将门关上，坐北面南，默不作声的，冲着那个叫“阿笙”的男子稍作打量，见这文静秀气的后生，行为举止却颇像个“贤内助”——

典谟挑好了床位，独自在铺床被，手法甚是熟练。

十月末，天气转凉，夜里乘车，还得加盖一层薄被。

刚铺好被子，卷了卷包袱当枕头一垫，人还没躺到床上，斜刺里就晃悠来一道身影，——金书言不由分说的，一屁股坐到他铺好的床位上，霸占了床铺，还冲他破冰一笑，张扬着放纵不羁的魅惑笑容。典谟看了，也不禁呆住：这男子，长得过分好看，却又十分危险，像冰封的火山口，内有熔岩暗涌，破冰后撩人的火焰，轻易去触碰，怕会灼伤了人！

愣了一愣，典谟却也不恼，由着对方霸占了床铺，他自个则闷着声儿，默默走到另一侧床位，又是一番忙碌，耐心地将被褥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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