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渎却皱了眉：

“什么时候千手门开始插手衙门事务？”

“官场也不尽是坏人，师妹不必耿耿于怀！”

“天下乌鸦一般黑，清廷已烂到骨髓了！你我还是少与‘翎子大爷’接触的好！”

“师妹，这单买卖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说白了，你要是不接……”

“不接又如何！回去告诉‘千总’，这一单，我不接！”

“……千总‘肘起’，师妹却想‘臊皮’？”

千手门自有内部使用的一套“切口”（即隐语，俗称江湖黑话），这人口中所谓的“肘起”意指：千总向茂老“举荐”了叶渎，“臊皮”则是指“伤人面子”。

所托之事被师妹一口回绝，这人显然是急了，语调也沉重了几分：“你想清楚了？当真不接？”

“说了——不接！”

“麻烦”缠上身，能避则避吧！叶渎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却听那“小贩”在她背后阴阴的一声笑：“想想你今日救的那对私奔的小情人吧！他们可逃不远！‘千总’要的人，插翅都难飞！你可别后悔！”

心头“咯噔”一下，叶渎霍地回头，背后却已空无一人。

小贩临走时的那番话，如阴霾罩在她心头，此时此刻，只能冀望穷小子带着心上人快快远走高飞，私奔路上莫要再生波折！

心里头沉甸甸的，折返途中，脚步也慢了许多，等她折回到自家锁铺所在的那条狭长胡同口时，忽然闻到一股浓烈呛鼻的味儿——

阵阵浓烟从胡同里扑腾出来，呛鼻的烟气里，闪着火光！

街对面，有人失声惊呼：

“失火了——！”

＊＊＊＊＊＊＊＊＊＊＊＊＊＊＊＊＊＊＊＊＊＊＊＊＊＊＊＊＊＊＊

这时，街面最热闹的集市那头也是一阵躁动，突然炸开了锅的人潮里头，有人在奔走疾呼：

“不好了——失火了——戏园子拐角的小胡同那片儿——失火了——快来救火啊啊啊——”

大街上几处木头民宅相连，火势要是从胡同里蔓延出来，这整片儿都得遭殃！街坊邻居自发的来救火，拎水桶的、端脸盆的，老少爷们捋起胳膊，锅碗瓢盆齐齐上阵，一时间人声鼎沸。

叶渎在看到胡同里冒出的青烟时，脸色已然骤变，心知不妙，借着街旁水井里汲取的那桶水，打湿了身上衣物，撕下半幅衣袍布料捂住口鼻，拔脚就往锁铺所在的胡同深处狂奔而去！

挣了命似的一通狂奔，穿入浓浓烟雾里，胡同最幽深的锁铺方位，火光冲天而起，整间铺子都着了火！人还没奔近，阵阵热浪与浓烟就“冲”得人十分难受！

她五内如焚，奋不顾身的扑向大火燃烧中的“开心锁”铺，揪心的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笙！

他不能有事，绝不能……绝不能……

……

“危险！去不得！”

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大喊，淹没在火海里的锁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木柱子烧裂、顶梁柱轰然倒塌，连着屋瓦和东墙半幅墙体都坍塌下来，火势十分危急！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心一意想要扑进火场救人，扑到距火场燃烧最猛烈的中心地带仅几步之遥，热浪迫得人再也无法往里行进半步时，她的胳膊肘突然被人一把拉带住，带着她整个人往外急退，退到火圈外围，饶是对方来得及时，叶渎脸上也已熏得乌黑，好在隔着那层易容物，未伤及肌肤。

退出火场中心，她弯腰一阵剧烈呛咳，有人在她后背轻拍了几下，动作轻缓而温和。

擦擦眼角熏呛出的泪，抬眼一看，她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唤了声：“阿笙！”

拉着她退出火场的年轻人，二十出头，面皮白嫩嫩的，五官秀气文静，穿了一袭青布长衫，长辫子梳得齐整，透着几分书生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宽慰的一笑，话不多，很是腼腆内向。

阿笙其实是他的化名，本名则叫典谟，出身书香世家、一脉单传，本是在私塾埋头苦读想考取功名报效朝廷，谁知天不从人愿，家中竟飞来横祸，——老父就职监考官的那一年，被官场同僚诬告“考场舞弊”皆他一人收受贿赂纵容所致，官僚为开脱自身罪孽而嫁祸于他，将他迫害下狱，诛连九族，满门抄斩！

当时的典谟，年仅十四岁，正独处寺庙厢房静修苦读，侥幸避过此劫，不敢抛头露面，只得托人鸣冤、却又险些遭人暗算，见朝廷里已同流合污、烂到了根子上，当真心如死灰，撕了鸣冤状纸、烧了文房四宝，满腔孤愤悲凉，了无生趣，夜里独自去投江寻死。却是他命不该绝，被梨园戏班子的老板游船江中时，救上了船，顺道带回京中，收留在京师一处戏班子里，浑浑噩噩的苟活了数月……

有一日，忽见仇家那个京官儿来梨园戏台下捧场子，才知仇家竟是个戏迷，但凡戏班子里的名角登台演出，此人必会莅临捧场，看完了戏，此人还会来后台化妆间向名伶献花！

当真是天赐良机！

典谟从此投身梨园，拜师学艺，怎料竟是天赋极佳，年近弱冠，就出师登台，以“玉堂春”为艺名，反串花旦，扮相极佳，一开嗓，艳惊四座，声名鹊起。

一时炙手可热，“玉堂春”竟成花旦名伶！

仇家也被“玉堂春”这名头诱了来，夜夜捧场，一曲听罢，陶醉之中情难自禁，总要往后台化妆间跑，来得最是勤快，回回都送了满篮子鲜花，想要套近乎的意图十分明显。典谟见时机已然成熟，就使计约仇家夜来探班，约入小包间里……

仇家不疑有诈，独自入了小包间，兴奋又焦急的等着，等“玉堂春”来与他幽会，等到三更天，才见画了花旦脸谱、戏服盛装的“玉堂春”姗姗来迟，——趁夜里端酒来敬礼答谢的间隙，典谟掏出暗藏袖中的利刃，厉喝一声：“我今日就要为父报仇，取狗官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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