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惠一愣，抬头看着月飞，见这人眼中几分精明，笑笑地冲她又道：“窑子里风花雪月，你在那里待着，若接不到健谈的四方客，顶多也就听些家长里短、某某家少爷癖好罢了！亵渎其人已死，连几个月前遭此人打劫的文董家也没奈何，你要是不信，翻一翻本地报纸，也就晓得一二了。”

“这个愿望，算是白白浪费了。”月飞摊开手，耸肩一笑。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愿望？”董沁梅接着问。

“果真……死了？！”

茹惠似是十分怅然，支撑着自己苟活的那股子恨意，突然寻不到发泄的目标了，不由得几分泄气。

她低下头去，暗自思量，忽又抬头，道：“还有一个人——烟花间的老鸨！我恨不能抽她的筋喝她血！”都是那个老婆子，害她堕了胎，害她连虎子唯一的骨肉都没能保住！

“这怎么能……”怎么能行？——烟花间的老鸨，是二姑娘命她安插在沪的眼线之一，这么多年调教下来，这眼线平日里可没少出力气，也有不少功劳，怎么能为个不入流的娼妓，收拾掉自己人的一条性命？失去帮手眼线，等于砍去一条触角……月飞心头千百万个不乐意，又无可奈何，主子分明知道她心中所想，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只一眼，就令她老老实实闭口不言。

“去，领那老鸨过来。”

主子一声令下，月飞二话不说，奔出门去，半个时辰内，就将老鸨骗来，领着这个即将倒大霉的老婆子，进了书房。

老鸨进门时，尚未发现身披斗篷、跪在角落阴影里的茹惠，只瞅着梅二姑娘，屁颠儿屁颠儿的上去献殷勤，乐开了花似的道：“小飞说主子您唤奴家来，要连夜打赏奴家！这可怎么好意思呢？”嘴里头假意客套，两眼却直往二姑娘书案上瞄，巴不得满桌子都堆了大黄鱼（金条），让自己捞个盆满钵满。

梅二姑娘不说话，甚至连瞧也不去瞧她一眼，只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精巧袖弩，箭在弦上，扳弩以绷簧击发、即可将敌射杀，此物，本是绿林好汉擅用的暗器，通常藏于袖中，触动机关绷簧，利箭“咻”一下从袖中射出，令人防不胜防！

取出袖弩，而后，掷向茹惠，董沁梅用眼神示意她利索点，用弩弓瞄准了，麻利地放一箭，即可了结此事。

眼见老鸨还愣着，而茹惠已捡起了落在地毯上的那支袖弩，月飞默默退至门外，守在外头放哨，目光警惕着，提防有人听到动静后，贸然闯入此间。接下来，书房里头会发生什么，她用膝盖都猜想得到！

出人意料的是，门里没有响起弓弦绷弹之声，却传出乒哩乓啷的声响，像是有人扭打在一起，缠斗之中，撞翻了书房里的摆设物件，闹出了颇大的动静，守在门外的月飞听到老鸨的惊喝、茹惠的嘶喊，这两人是打起来了？这娼妓是怎么搞的？是不知道怎么使弩发箭么？这可糟糕了！

月飞一急，伸手去推房门时，书房里头猝然传出“咻”的一声响，利箭离弦，而后是重物倒地之声，等她推门进去一看——董沁梅手里握着袖弩，绷簧还在嗡嗡颤响，她已沉稳的放下弩，看看倒毙在书房里的人。

老鸨倒在地上，被一箭射杀，心窝子上，大片的血渍，很快涌了出来，倒毙的人，双目圆睁，像是到死都不相信，自己像条狗一样的效忠着主人，主人怎会冲她发暗器将她射杀？

死，也不瞑目！

茹惠跌坐在地上，面白如纸，大口喘息，手背上许多抓痕，撞破了额头，渗着血，应是极疼的，她却笑了，盯着老鸨那个死状，吃吃的发笑，眼里却流出深切的恨，——没了家、没了亲人、没了爱人，连孩子都没了……

活着，如行尸走肉！

当个活死人，还不如当个鬼！——哪怕是做鬼，也不能放过让自己沦落至此的仇人！

这段日子，仇恨煎熬，只凭一股复仇的意志才能活下来，活得像鬼一样，躲在晦暗的角落里、磨尖了牙，恨意吞噬泯灭着活人才该有的良知，对于一只鬼来讲，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了！

“二姑娘大恩大德，茹惠铭记五内！您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哪怕肝脑涂地，我在所不惜！”

本是姣好的花容，扭曲了起来，她分明在笑，却笑得比鬼还可怕。一旁的月飞见了，忙别过脸去，疾步走到尸首旁，手脚麻利，开始收拾清理。面对老鸨的尸体，她脑海里总是盘旋着小姐适才漠然、无动于衷的表情，射杀个忠仆眼线，就好似捏死只蚂蚁，小姐连眼都没眨一下……

月飞心绪纷繁复杂，收拾老鸨尸身时，闷声不响。

董沁梅往抽屉里锁回那支袖弩，若有所思的看着茹惠，对方适才的表现，她不太满意，连弩都使不了，甚至连报仇都要借他人之手……想要为她办事，也得有那个能耐！

“你，觉得自己最擅长做什么？”对方如果敢答：刺绣厨艺、琴棋书画。那么抱歉，她身边不留废物！少不得要让这女子到九泉之下与老鸨作陪了。

“我……”茹惠低头，看看自己的狼狈模样，自嘲似的一笑，猝然说了一句：“我是个女人。”

月飞在旁听得一愣，停了手，看了看她，又瞄了瞄二姑娘。

董沁梅“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茹惠缓缓起身，脱下斗篷，在烛光下，仰起脸来，眉目流出几分妩媚，“女人最擅长的，以柔克刚，还有……男人谓之为祸水的能耐！”

这就足够了！

董沁梅果然笑了，笑着问她：“怕死么？”

“不怕的。”

毫不犹豫的回答。

怕，今夜就不会来此。进此间后，她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却连哭都哭不出来，此刻，她虽在笑，烛光下那张笑靥，却比鬼还诡异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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