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当前，岂能掉以轻心，他提掌护胸，防范之时，却见女子反手，照着自己肩胛，一刀刺下，顿时鲜血直流，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发了狠的喊：“快来人哪——登徒子犯奸行凶了——救命啊——！”

张开浑身打一激灵，从惊愕中醒悟过来，想逃时，周遭却冒出大批人马，似是潜伏已久，没等女子喊完，就急着奔出来，齐力合围，仗着人多势众，抽冷子、放暗箭，三下五除二，就将“登徒子”拿下，用铁链子铐了，推推搡搡，押送巡捕房。

法租界巡捕，帮洋人收租拿好处是卖力得很，没见治安上下多大工夫，今夜竟早早潜伏在此，打着捉拿奸淫之辈的旗号，将他关进牢笼羁押起来，分明早有预谋，任凭他如何喊冤，也无济于事！

没有人理会他，甚至嫌他太吵，巡捕脱了臭袜子，就将他的嘴巴塞住了。

看着张开被巡捕押走，道口转出两个身影，赫然是梅二姑娘与月飞。

月飞似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吐舌道：“幸好没坏事！”想不到这女子当真是发了狠，豁出性命一般，怎样也要完成任务，确也出色完成了二姑娘交付给她的任务，只是……“怎么处置她？”

茹惠依然跌坐在泥地上，任凭肩胛伤处血流不止，似在默默等待，——等无常鬼来拘魂带走她。

这人，看起来，已了无生趣了。

“留，还是不留？”月飞转眸看向身旁默立之人，等主子给个决断。

董沁梅看着茹惠，默然片刻，猝然解下斗篷，稳步上前，用斗篷盖住茹惠半裸的娇躯，一手捂住她肩胛的伤口，就那样看着她，默然不语。

茹惠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凝视对方的眼睛，这位二姑娘的眼中，有着纷繁复杂之色，她看不透，却在对方默然注视之下，莫名就红了眼眶，——她以为自己再不会哭泣，再没有泪水，直到又在唇上尝到点点微咸的苦涩，才知，自己竟还是感受到了羞耻和痛楚，忙用手抓紧斗篷，将身子裹严实，却掩盖不住、那微微的颤抖……

月飞也上前，与二姑娘一道将她扶起，扶着她登上马车的一瞬，她心中明白：这人，二姑娘是留定了。

……

※※※※※※

白驹过隙。

距张开被捕，又过去了一段时日。

恰逢岁末除夕。

鞭炮声声辞旧岁。街头巷尾，到处是佳节气氛，贴窗花、挂对联，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几代人欢聚一堂，高朋满座。

董园里头，却不那么热闹，一来梅二姑娘喜静、不喜吵嚷，二来这董宅相继有人去世、不宜大肆喜庆铺张，这年儿过得，十分平淡，访客稀少，宅中一切如旧，连金柱大门上高挂的两只红灯笼、都是用旧的临时凑合，对联也未张贴出来，只是请了门神驱邪，却失了年味。

华岁一过，又逢串门省亲、或祭祖之时，仆从们却未闻二姑娘嘱咐，未采购香烛，也未见主子有回京省亲之意。几个丫头私下碎语，就被老婆子们严厉喝止。这些个家奴，早年遭牙婆卖给大户人家后，要想在主子家中安身立命，就得尽个下人的本分，——主子的闲事不该管、闲话说不得，不能犯了主子的忌讳，手脚麻利、勤快些，脑筋笨拙些，嘴巴严实些，少说话多做事，也就是了！

如此，在家中闷了几日，迎财神那一日，才闻主子吩咐：快些张罗早膳，今日出门。

……

天刚破晓，外头已是细雨绵绵。

这是今春下的第一场雨，润物无声。

董园正前门大敞，巷口停了一辆马车，车把势候在一旁。月飞撑了把伞，站在门前，等了片刻，门里出来个人，她笑着冲那人打了个招呼：“阿笙先生起得这么早，这就出门去？”

“月姑娘早！”典谟从门里出来，略显消瘦的身材，披了件月白长袍，胳肢窝里夹了把伞，眉目温润，含笑道：“都是戏园子里的事，逢年过节，园中满座，忙些也好！”

“忙起来是好！”月飞一点即透：人一忙起来，就无暇去想太多，他要是没事儿忙，这日子可怎么熬？“您走好。”

典谟颔首，步下台阶，没走几步，忽闻门里传出人声，有人在唤他：“阿笙，你等一下。”讶然回头，却见梅二姑娘正自宅中走出，矜持地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如夜色，那样深深的注视他，却看不到些微波澜，她十分沉稳地道：“下雨了，我送你一程。”

典谟看了看停在巷口的马车，又瞅了瞅笑容暧昧的月飞，薄嫩脸皮一红，忙摇头道：“不、不用了……”

“顺路，就一起去吧。”董沁梅依旧着了旗装，气度沉稳，眉梢挑着几分冷傲，语声沉而缓，言辞进退适度，却，容不得他人拒绝，“你那出折子戏，前几日我去听了一回，心中有些想法，路上正好与你细说。”

典谟一愣，不自觉就点了头，“那、那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房中拿卷子！”话落，急切地奔回门里，一路小跑着回房去拿戏词剧本，想着待会儿好生请教一番了。

目送他的背影穿进垂花门，董沁梅转眸望向月飞，道：“清单列好了？”

月飞拍拍上衣口袋，苦笑：“天还没亮，巡捕就送来这张清单了，口袋里捂着呢！我刚才瞄了一眼，喝，一长串！黄包探胃口很大，说是孝敬给公董局那个满身毛的法国人，我看呀，大半是要被他私吞的。”

“世人以黄金论交情。黄金荣胃口再大，吃得下，就是他的能耐！无金，不论人情！”梅二姑娘久经商场，看得透，自是习以为常，“清单上列的，许多不许少，操办齐了，天黑前将礼送到，再让巡捕房的人，多多‘关照’张开。”

“飞儿很想亲眼看看——京师文董府上的本家老爷，得知张老头在沪上法租界犯奸淫恶，还将人刺伤，被捕入狱，会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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