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叫人戳脊梁骨，日子过得十分艰巨。

百合深知，便是自己告诉她，不曾有人看不起她，无人戳她脊梁骨，她也决计不会信。更何况这镇上认真有人对她怀有恶意，与其强留她在镇上，倒不如遂她的愿，叫她避开这个伤心肠。但要她回村里往，百合又实在不放心：一来朱氏为人苛刻，说话又没个把门，她待闺女以往就不算好，迎春落到她手里难说会变成啥样二来村庄越小闲话越多，若说迎春的事情足够镇上人嚼舌根半

年，村庄里就能嚼三四年不过期。

迎春在镇上遭人指指导点，背后戳脊梁骨，若是回村里往，说不得就有一等糊涂苛刻人当面问她“那柳耀文是个啥滋味”“晓得做女人家的利益了不”之类的混账话。

她再泼辣也是个小姑娘，面皮薄，更何况如今满心怀疑，自尊心高到极点而自负心低到极点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叫她回村里往。

百合想了半日，松口道：“你在我这里过得不兴奋，我就给你另外找个往处。但实不能放心叫你回家，你若信我，就听我的。”

迎春低声说：“我哪里不信你？”亲娘都当她是个瘟神、嫌她不清白的时候，只有大姐护着她，她如何不对百合逝世心塌地？

“既听我的，过两日我送你往三妞那里，往城里给三妞帮忙。”

迎春猛一抬头：“我不往！”

她如今最怕见人，城里人多，三妞性子又犟，姊妹两个先前闹成乌眼鸡一般，若是她往投奔三妞，三妞还不笑逝世她？

百合说：“你看我是个好人，看腊梅就心里躲奸？自家姊妹，你认真不晓得腊梅是啥样的人？”

腊梅争强好胜，又看不惯迎春，但若是晓得迎春的遭遇，她头一个心疼得不行，怎会嘲笑迎春？

迎春沉默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答应：“那我就往她那里。”心里早打定主意：若是三妞笑她，她就是一路乞讨着回来，也决计不在城里受气。这里姊妹两个说定，百合催迎春回她屋里休息，自己同宋好年说：“我本来想着，迎春在咱们家总比在别处好，没人敢欺负她，倒忘了这镇上人多半晓得她的事情，她心里有鬼，看谁都感到在笑话她，

日子不好过。”

宋好年点头说：“我明儿一早就往找小秀才，叫他管住秀秀。”要不是宋秀秀三番五次往他家跑，迎春哪里就想那么多？

更可恶的是宋秀秀不但刺迎春，更是满嘴刺他媳妇不能生，这叫宋好年如何忍得？自来夫妻一体，宋秀秀不懂事，造下的孽就要小秀才承担，谁也没得跑。

百合笑着亲亲他嘴角，说：“好，明儿你顺便找下马车，后日我送迎春往腊梅那里。”

宋好年惊奇：“往腊梅那里干啥？”

“她在咱们家住得不舒服，回家往更不舒心，倒不如往腊梅那里散散心，城里人认得她的少，更不晓得咱们镇上事情，她往了也好，等过上一两年回来，这事也就过往哩。”

“这倒是，我看她逐日缩在屋子里怪可怜的，”宋好年随着叹气，“在镇上越住越憋屈，倒不如往个没人认得她的往处，说不得能快点走出来。”

小夫妻两个喁喁说半晚上话，因心里存着事，倒暂歇亲切的心思，只手扣着手，十个指头交缠在一起不放。第二日一早，宋好年先往豆腐店，用木桶盛上刚煮的豆浆、新出锅的豆花，并半笼各色包子，放在板车上推往脚店，那杂货店店主连带他的伙计也都才起来，见他带这些个吃食来，心中都感念他是个

实诚的热情人。

宋好年笑道：“你们吃着，我往往几家府上送豆腐，过一阵回来再同你们作别。”

店主道：“你都有这样大的家业，还送豆腐？”

“我乡下人劳碌命，你要不叫我干活，我反感到心慌。送豆腐又不是重活，权当练腿脚。”宋好年哈哈一笑。

店主说：“你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容貌哩，果然该旺盛起来。”便招呼他的伙计吃喝，“要记得宋爷的情义。”宋好年往各家大主顾送一回豆腐，虽同柳忠有些不快，柳府厨房在升大娘手上，并不曾不叫他送豆腐做豆腐的水顶要紧，他家豆腐店院子里那口井水极好，做出来的豆腐又嫩又不易破，镇上别家

既没有这样的质量，也不如他家做得多，根本争不过。

再转回脚店，就见那店主已经装好车筹备出发，见他赶来，连忙上来谢他的早饭，宋好年笑道：“都是自家东西，不值啥子。”

送走店主及伙计们，宋好年把木桶、蒸笼放回车上，忽然闻声蒸笼里似有啥动静，掀开一看，竟是一个小钱袋，装着一钱银子。

再往追赶店主已来不及，就是追上，只怕人家也不肯收回，宋好年只得一笑，收下这笔钱。往后这家店再来买花露，他做主多给他家送两**免费的花露就是。

一来一往，就结下交情来，来往得多了，人情也就深厚起来。

同生意伙伴有人情来往还不够，宋好年回店里放下板车，转身便往学堂，同他妹夫说人情往。

宋好年小时候也曾在学堂四周偷听过课，不过一来有牛氏揪着耳朵打骂，不许他往学堂耍，二来学堂何先生也不喜他这种上房揭瓦的性子，没过多久就不再往。

不过，他如今固然已经成家立业，看小秀才也不似以往尊重，对何先生却仍有些敬畏，在外头一看，见何先生正领着一般学生摇头晃脑地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就不敢搅扰，乖乖站在外头屋檐下。

何先生今年五十来岁，颔下三绺长须，戴方巾、穿长袍，真个是个斯斯文文的人。他早瞧见宋好年那么大的个子，往那里一站铁塔也似，如何躲得过先生眼睛？

何先生只不理会搅扰他晨读的人，读完大学，又读一篇孟子养一养他老人家的浩然之气，才慢慢一撩眼皮：“外头干啥的？”

宋好年连忙答应：“先生好，我是宋好年，有事寻柳如龙。”柳如龙正揣摩往话本子外头包上正经书皮，假装成自己在看时文的样子容貌，心思又被昨儿话本子上头那个下凡与书生私会的女仙勾往，正在回味她“雨中花蕊方开罢，镜里蛾眉更鲜妍”，一大早便想得浑

身燥热，忽然闻声一把子男人的声音道是找他，登时背后一凉。

柳如龙往外看往，来寻他的不是别个，正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宋好年。他有心不出往吧，镇上人都晓得他是宋好年的妹夫，就是为着自家面子，也得做出个亲戚和睦的样子容貌来。

可出往吧，他好歹是个人，岂有叫宋好年一介农民召之即来挥之即往的道理？

更何况，他那妹子皮糙肉厚，性格恶劣，柳如龙心里并不把宋秀秀当成自家娘子，更不把宋好年当成舅子看，又嫉妒他娶得美娇娘

几下里夹攻，柳如龙人还坐在座位上，面上已扭曲成极诡异的表情，连何先生都骇一跳，急忙走过来问：“可是家中有事？”

柳如龙醒神，急忙说：“无事，先生，学生请出往一趟。”

何先生道：“往吧。”又瞪宋好年一眼，转回座位上，叫学生们一个一个上往背书给他听。

小秀才出门，宋好年做出个小样子容貌，伸手叼住他手段，他便摆脱不得，叫嫡嫡亲亲的二舅子一路揪着往往僻静处，心下不由打鼓：这姓宋的难道又想找个借口寻我的不是？

他想的倒也不差，一时到避人处，宋好年便低头看着他笑，揉着手段，把指节捏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柳如龙闻声这个响声，就想起当初叫人在黑巷子里打闷棍、一顿乱拳，登时感到浑身都疼起来，连忙往旁边一躲，厉声道：“你想干啥？我警告你，本日何先生亲眼见着我同你出来，你若对我动手，我

饶不了你！”

宋好年笑道：“妹夫说啥子胡话？咱们一家子亲戚，我寻你说说话还不行？”

柳如龙情愿信宋秀秀忽然变成尽世美女也不信宋好年会跟他好好说话，还是青白着一张脸，尖声说：“你有话快说！”

宋好年便道：“秀秀如今是双身子，我爹娘都担心得很，偏她见天儿往外跑，轻易失事情。妹夫，你是人，最明事理，你倒是教教我妹子，叫她好好待在家里养胎，少往外跑些。”

柳如龙道：“妇道人家，毕竟不能懂得圣人教导。”

宋好年：“你就说能不能叫秀秀在家养胎别往外跑？”说着又捏一下拳头。

柳如龙一抖，连声道：“今儿散学我就回往同她说，叫她别乱跑。”

宋好年十分满足，笑道：“妹夫真懂事。”又揪着他妹夫后脖子，把他妹夫全须全尾地送回学堂，没忘拍拍他身后蹭上的墙灰，“妹夫，这事就托给你哩！”柳如龙前脚看宋好年离开，后脚跨进学堂就换上扬眉吐气的样子容貌，学里人都听得清明确楚，才宋好年求小秀才做事，都认为宋好年真有啥过不往的难处求到小秀才头上，不由对他更加敬佩：“到底是我们学里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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