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当日小秀才回家，他娘和媳妇都连忙迎上来，秀才娘忙着绞手巾，宋秀秀在婆婆跟前天天叫嚷身子沉重，一点儿家务活不做，对小秀才却贤惠得很，端碗茶水来给他喝。

小秀才接过水放在桌上，道：“你这两日感到好不好？肚子里那个闹你没有？”

说起来，宋秀秀自从怀孕就成了柳家的金凤凰，秀才娘把她捧在手心里不说，就是小秀才也肯让着她。

但小秀才这等人，肯让人是一回事，平日里决计不肯多关心宋秀秀分毫，宋秀秀怀孕好几个月，也没见他说过一句好话。

这时候忽然问起，不但宋秀秀喜得抓耳挠腮，就连秀才娘也暗暗诧异：儿子一向不大满足这个媳妇，今儿忽然亲切起来，莫不是想通，看在孙子的面上，总要给孙子他娘几分面子？

宋秀秀傻笑半日才道：“都好着哩，你儿子乖得很。”说着就要抓着小秀才的手按在自己肚皮上，“你摸摸。”

这些日子她慢慢感到到胎动，一开端不晓得，孩子在肚子里一动，她还认为要失事，吓得面无人色，哭着往寻她婆婆。

秀才娘说：“那是我孙子在翻身哩，没别的事。”

宋秀秀不肯信，又回外家往找她娘，她娘生三儿一女，经验丰富，也笑着说：“他在跟你打招呼哩。”她这才放心，就盼着哪一日叫儿子跟小秀才也打个招呼。

偏生小秀才一心攻读诗书，要考个功名，赚凤冠霞帔与她穿着，逐日早早便出门往学堂，踏着晚霞回来，晌午自有秀才娘送饭与他吃。

再有她怀上身子后，小秀才与她便分房睡，秀才娘看得逝世紧，为着孙子好，尽不许他们小夫妻在一间屋子里待太久。

因此好些日子过往，宋秀秀也没得着机会叫她儿子跟小秀才打招呼。

这时候好轻易得空，宋秀秀一抓却抓个空，小秀才躲开她手，斥责说：“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宋秀秀还沉浸在小秀才关心她的喜悦中，相公是人，事事斯文讲究，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挨相公斥责是常事，没啥好说。再说，相公都会问她好不好哩，夫妻恩爱、凤冠霞帔可见就在眼前，她

还有啥不足？

小秀才又说：“这些日子你成日家往外跑，也不怕磕着碰着，若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警惕着哩，一准儿不会伤着咱儿子！”宋秀秀就差拍着胸脯保证。

小秀才心中一阵恼怒：这妇人着实驽钝，竟听不出弦外之音，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偏这朽木怀着他儿子，又有个难缠蛮横的二哥，他不管还不行那宋好年可不是啥讲道理的人，他管不住宋秀秀的腿，这蠢妇再往宋家跑两回，宋好年准能打断他的腿！

做官讲究身言书判，头一样“身”便是体貌端正无顽疾，他若是断了腿，哪里还有机会做官？远大前途尽毁，到时候悔之晚矣，倒不如早早管好这蠢妇。

唉，人家说妻贤夫祸少，这倒过来也是一样，蠢妻招祸害啊小秀才满心不平，却又明确宋秀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要他关心宋秀秀委实做不到，只得收敛厌恶，当下做出平庸样子容貌道：“你自个儿警惕，保不住外头人乱跑、马车乱冲撞，月份越大越叫人悬心

，依我说，你不如在家好好补养身子。”宋秀秀本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小秀才一关心，她恨不得宣传到全世界都晓得，忽然又闻声不许她出门，要她在家好好养身子，不由一阵迟疑，又舍不得小秀才难得的温言软语，又舍不得外头的花花世

界。

小秀才半晌不见回应，沉下脸道：“妇人重要贞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天职，如今家里屋子浅，叫你往外头抛头露面已是不该，你须得认清自家身份，莫要当自己是街上那些无知妇人！”

固然宋秀秀也是无知妇人，但代表的是他柳如龙的颜面，就该有秀才娘子的矜贵样子容貌才像话。你几时见柳家大少奶奶成日家往外跑来？

宋秀秀虽不晓得官太太该是个啥子样子容貌，因官太太梦做得多，倒也会想象：比着庙里菩萨的样子容貌就是。

心下掂掇半晌，到底想做官太太的心思占到上风，宋秀秀下定决心：“我听相公的，再不往外乱跑就是。”

小秀才暗暗松口吻：这蠢妇若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一件麻烦。

自这日过后，宋秀秀果然一心一意在家养胎，有时听着外头热烈，心痒得不行，也只站在门首招呼小贩过来，在家门口挑拣几样零嘴或是小东西，再不往外乱跑。

牛氏一段时间不见闺女往外家跑，只当又是亲家母不叫闺女回家，怒气冲冲杀上门往，却见宋秀秀养得人胖了一圈，脸盘圆圆，面色红润，心满足足地说：“相公不叫我往外跑，免得给外人冲撞到。”

听说是小秀才的安排，牛氏没性格，还顺着吩咐宋秀秀：“姑爷说得对，你要当娘的人，也该经心些。”

宋秀秀安定下来，百合耳根子也清净，收拾上两大包东西，小夫妻两个带上迎春往看腊梅。迎春道：“你带这些个东西干啥？”

百合说：“给腊梅和青松各自带些吃的用的，再有，腊梅如今是汪家的媳妇，你往她那里住，总不好全用汪家的东西，你的花用也得带上。”

说着塞给迎春一个钱袋子：“身上带点钱戒备急用。”

迎春坚决不肯收：“你别当我不晓得，那些个人参燕窝，比柳老爷吃的也不差，这些日子我少说吃掉几百两银子，这辈子都还不上，哪里还有脸要你的钱？”

“不要我的钱，万一有急用，你就得跟腊梅要钱，你好意思？”百合是姐姐，腊梅可是妹子。

迎春这才收下钱袋，小声说：“我会还你。”

“成啊，等你将来赚下钱好好孝敬我。”百合笑道。随着马车越走越远，路上认得的人越来越少，迎春脸色明显变得更轻松。

就像蒙在她身上的阴霾被擦往一层，全部人都亮堂起来。

百合心说：果然在镇上过得不舒坦，早知如此，就该早些把她送往城里。

三人到得城里，先往汪小福家，迎春一见姐姐们来，十分惊喜，连忙把人请进往端茶倒水，问她们来干啥。宋好年自往绸缎坊见青松，告诉他往后迎春就在腊梅那里住，又把文娃爹娘给徐彩文的东西交给他，青松如今随着账房先生学算账，身份重要，空闲却比以往多，跟掌柜的打个招呼便随宋好年出来：“

二姐咋也来哩？”

他二姐在柳府帮工，先前听说跟管家柳忠的儿子有些瓜葛，忽然来城里，莫不是有啥子变故？

宋好年便把迎春的事情原蓝本本说一遍，青松捏着拳头恶狠狠道：“姐夫，早先你就不该拦着我，叫我打逝世那柳耀文才对！”

宋好年笑着说：“你才多大，就成日家打打杀杀的。我已教训过柳耀文，如今他拖着断腿在外头不得回家哩，你消消气，多照看你二姐。”

青松不住点头，对宋好年说：“姐夫，你先往，我今儿忙完再往三姐家。”

这里腊梅早先也晓得迎春的事情，一猜就猜到中间定有问题，拿眼睛给百合使眼色，要同她出往说话。

迎春冷静脸说：“不用出往说，就当着我的面说我已是丢人头顶，还怕再丢一回人？”

要知道，人到新处所总想表现出好的一面，给别人留下好印象，若是自个儿感到第一印象不够好，除非再往一个新处所，否则很轻易在这个处所自暴自弃下往。

迎春这样一说，百合跟腊梅自然不好再躲开她，百合道：“你二姐辞了工，心情不好，我送她来你这里散散心。”

腊梅早知道底细，点头说：“正好我这里缺人，成日忙得团团转，正愁找不着可靠的人。二姐这一来可算救了我，阿弥陀佛！”

她们两个尽口不提柳府，迎春原已做好再叫三妞挖苦一次的打算，没想到腊梅非但一点儿没挖苦她，反说她来帮大忙，不由怀疑地看腊梅一眼。

腊梅如今已是妇人打扮，样子容貌早已长开，早不是当初畏畏缩缩的小姑娘，她脸色凝定柔和，猛一看往倒似比迎春要成熟一两分。

活脱脱又是一个大姐。

姊妹两个先前闹别扭闹到不可开交，谁想到碰到难事，最可靠的就是大姐和这个妹子？

迎春不禁懊悔自个儿先前嫌弃腊梅和汪小福的那些话来，动动嘴唇，又说不出道歉，只得撇开眼睛，小声说：“往后有啥活儿尽管叫我。”

腊梅笑一下，拉着迎春的手，仿佛还是小时候，迎春说要给她挣一副银耳坠，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样子容貌。

“来，我带你见我婆婆往。”要在汪家住下往，总要跟汪大娘相处。

迎春脚步一慢，回头看百合，百合冲她招招手：“往罢。”汪大娘性子不绵软，却十分仁慈，同百合处得好，跟腊梅婆媳两个更是比亲母女还亲，若不是这样，百合也不敢把妹子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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